第一章 迷失的蘭伯特城堡 Lambert Castle
第一節 瑪依妲 Maida
穿著肉紅色長裙的少女瑪依妲站立在村落外圍相互依傍的橡樹與椴樹間,她的衣著款式與衣料稍舊,但是仍可看得出當時用來製做該件衣物的質料良好,以亞麻頭巾包裹整齊的頭部與筆挺的站姿顯示出她良好的教養。
無論是有佃農或者更低下的隸農與奴隸等經過以及遠遠地以帶有各種意涵的目光刺向她,甚至不久前還有幾隻豬走到她腳邊拱了她幾下,她都仍維持著筆挺的站姿,陌生的臉孔與端莊的樣貌成為周遭極其突兀的一道風景。
她正等著人。
這裡是瑪依妲與父親舊識約定好的等候地點。
她在不久前沒了家,無論是家中的那小塊土地又或者房屋以及其他財產都盡數被充公,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這樣的局面她也不太明白,只知道父親死前死死地抓著她的手,卻是顫抖著發白的雙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隱隱約約曉得家裡頭財產充公給直屬領主的原因似乎是因為稅收問題,在家裡出事的前幾個晚上,父親與母親還吵著究竟要優先繳交教會制定的各項什一稅還是領主所制定的繁雜稅則。
她從前曾隨著母親前往領主的城堡給領主夫人與其女兒近身服務──那位領主的城堡說是城堡,其實也不過就是幢大些的木造宅子,與她站立在此處所能遠眺的那座山丘上的蘭伯特城堡可謂天壤地別。
想到這裡,她有些緊張。
父親的舊識就在蘭伯特城堡服務,而她往後也要在那看起來高貴許多的城堡作為傭人工作。
筆直站立著的瑪依妲終於擡起手來抹去額角那莫須有的汗,原本目不斜視的她在放下手來後目光落在腳邊的那口箱子上。
從家裡辛苦地整理完餘下不多的家當並從中挑選出自己的衣物和父母以及弟妹的綴飾做為紀念物後,孤零零地放在腳邊的那口小箱子內塞滿的東西就是自己所有的財產了。
雖然討債的人很不留情,但在極為現實的盤算當中還算是留著一點慈悲的縫隙給瑪依妲喘息,起碼身為貴族末稍遺族的瑪依妲並沒有被賣到遠方的哪個貴族或者更遠方的王室裡做女奴。
瑪依妲時而被樹葉的摩擦聲轉移了注意力,有時又要在維持女性應有的禮儀姿態下趕走飛來想飽吮鮮血的蚊蟲。
等待著的人還沒來,連同時不時前來盤問她的騎士也都對她沒了興趣。
最後一封由死去的父親親筆所寫並由瑪依妲託人寄送的信件在她收拾好家當的當天收到,信件上指示著瑪依妲來到這座小鎮等候,小鎮的最東方有幢鮮紅磚瓦的新建屋子,旁邊種著一棵椴樹以及一棵橡樹──上頭述及如此顯眼的目標,希望瑪依妲於今天的上午在此等候。
所謂「上午」具體而言是指什麼時候呢?
瑪依妲為了這樣模糊不清的一句話可是竭盡所能地盤算了時間,甚至提早了一天來到這個小鎮,為的就是擔憂擔擱了對方的時間。她昨天甚至還厚著臉皮向一戶好心人家借住了一宿,今日更起了個大早來到約定好的此處。
蘭伯特城堡山腳下的村落或許不能稱為村落,那是比起她老家村落而言更加熱鬧的地方,並不隸屬佃農或者隸農的自由人也多上不少,偶爾還能看見從屬於蘭伯特城堡的騎士或者衛兵趾高氣昂地走過,甚至也有些異鄉人在此停泊。
從前在老家中,瑪依妲最害怕的就是騎士,身為下級貴族的他們高傲、目中無人且不吝使用暴力,從前家裡頭的人就被嚇唬過一回,以至於至今她心裡仍存著陰影。
隨著冉冉上升的太陽愈發灼人,表面上仍維持得體與平靜的瑪依妲不禁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幸好上帝還是眷顧她的,沒一會兒後便有一輛馬車就停在瑪依妲跟前。
駕車的是一名金髮藍眼的青年──原本以為絲毫未曾向自己投來目光的他又是與前頭十來輛車一般是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過客,但聽著那輛馬車隆隆而過的聲音,顯然那位青年駕駛只是為了將車身調轉過來才無情地掠過自己身前。
在馬車停妥後,坐在車上的一名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車。
男人有著一頭棕髮與湖水一般的藍眼珠,略微寬闊的身材與比起男性平均身高而言略微矮一些的模樣都與父親曾經的形容吻合。男人朝向自己看來,使得瑪依妲確信這位長輩就是自己從此以後要投靠的對象。
「妳是瑪依妲對吧!」
「是的,您是……莫爾頓叔叔?」
名為莫爾頓的中年男人點了點頭,而後招呼駕車的青年幫忙瑪依妲搬上那一箱不算重的行李。「……後來,你們家怎麼樣了?」
事過境遷,瑪依妲說到自己的事情早已能露出禮貌的笑容:「一切順利,家裡頭本來還藏有最後幾幅畫,我將畫作作為酬金請人幫忙將家人葬在教堂後方的山坡。」
與外人高談闊論自家情形並非擁有良好教養的人該做的事,但莫爾頓是父親故交加之其又有協助收留自己的恩情,瑪依妲自然得如實以告。
「這樣啊。」
莫爾頓沒再說什麼,比了手勢指示瑪依妲上了馬車,而自己也隨後跟上。駕車的青年幫忙關上了車門後便俐落地踏上了自己的位置,周到地向身後的兩名乘客確認後便輕甩韁繩出發。
車輪壓過地面的不規則聲響在不一會兒後漸漸形成了規律,莫爾頓這才重新開了口:「雖然伯爵大人還有總管都答應收留妳、讓妳進來工作,不過這可是妳的唯一棲身之所,千萬別怠慢了工作。」
瑪依妲在知道自己遲早得寄人籬下的這件事早有心理準備,況且從前也不是不曾服侍過高人一等的貴族,因此她猜想蘭伯特城堡裡的工作應當難不倒她。「我知道,莫爾頓叔叔肯幫忙、以及伯爵願意收留已經讓我非常感激了。」
「果然妳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是個好孩子。」
莫爾頓雖是如此說著,但言語與表情卻無法合而為一,表面上看似是欣慰著瑪依妲的成長,實際上卻給人一種暫且如釋重負的感受。
瑪依妲想著莫爾頓究竟也是蘭伯特城堡裡的傭人,或許收留自己這件事也讓他費了不少功夫,而這樣的認知不由得使其在心中聚集成一個又一個苛薄的辭彙敲擊著自己。
她是寄人籬下的人,務必不能給任何人帶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