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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三十日契 (5)
第五章 重現當時?
與白天的裝扮截然不同的谷經理走向我:「尊敬的聖女大人,不知道妳現在感覺如何?」
我還能感覺到什麼?感覺到我的悔恨嗎?
我的沉默與尷尬在某種程度上展現了對谷經理──或者說對那些莫名其妙的信徒、對整座度假村的抗拒,同時也代表著我對於自身安危的憂慮。
我的確剩下兩個禮拜左右的生命,但那不代表我能夠在生命的最後也坦然接受自己踏入賊窩的事實啊!
喂,110嗎?我是不是可以向你們求救一下?
突然想起還可以報警的我卻隨後想到在今天晚上來到這裡以前,我本想把拍到的度假照片傳給父母,結果卻發現山區訊號不良的事實。
本來我還想著明天就先往訊號好的地方走,把照片先傳給他們再說,但看著眼前表情狂熱非常的谷經理,我對於自己到底能不能平安地離開感到困惑。
我注意到在場的信徒還有半數未曾離開,只能盡可能地維持客氣的笑容面對此刻宛如狂信徒的谷經理。
也不曉得是不是我的表情管理還算成功,谷經理並沒有對我的沉默表示什麼,而是繼續他那可疑的言論:「您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神聖的聚會,有些不習慣是正常的。如果您還有什麼吩咐,請務必告知我──」
「那個,谷經理。」我終於鼓起勇氣開口:「我就想要一個人在這附近逛逛,這也是可以的吧?」
總而言之,先讓我好好冷靜,然後盤算接下來的對策再說。
雖然我的生命就要走到終點,但誰想要在生命的最後還捲入這種奇奇怪怪的事啊!
谷經理朝著我欠身行禮:「自然可以的。我們就不打擾聖女您的獨處時光……」
我不著痕跡地退了小半步,忍住想要立刻逃跑的衝動,一面想著奧黛麗那大方接受教徒們奉承的模樣,企圖平復自己的緊張感。
谷經理顯然也有就此別過的意思,卻在他向後退了幾步準備轉身時忽地又停了下來。他轉頭對我說話的模樣比起一位畢恭畢敬的經理或者虔誠的邪教徒而言,更像是一名能夠為他人定罪的判官:「對了!請容我為您說明『樂園』的規章。」
「規……規章?」
「是的。為了讓來到『樂園』的人們都能夠獲得賓至如歸的服務,還請您務必遵守規章。」
他重新面向我,以乍聽之下溫和卻讓人感到危險的語氣與我說話:「這整座山以及村莊都是『樂園』的資產,您可以在這裡自由行走,獲得任何您想要的服務。只是有一點請務必注意,我們的特別服務僅提供予『三十日終』的擁有者,包括其餘的遊客在內以及未經預約服務的人都不能進到這片被劃分出來的特殊區域。」
「……就這樣?」這不就是一般度假村的規定嗎?只服務自己的客人,另外還有特別的VIP空間僅供貴賓使用──聽起來沒什麼問題啊?那為什麼他要裝成那種神祕兮兮的樣子?
難道……這是邪教徒的專屬興趣?或者說這就是邪教之所以為邪教的詭祕之處?
他們難道不怕我往外傳遞這裡不對勁的消息嗎?
「是的。」谷經理似乎又恢復了白天時所見的恭敬笑容:「為了保持『樂園』的潔淨,不使偉大的存在受到褻瀆,這是我們為您、為所有的聖子與聖女設下的唯一限制。」
如果是這樣的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不對,還是說我應該依舊要保持警戒?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直到谷經理離開時,依舊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如何是好。
被他們稱為聖壇的這塊由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圓形廣場兩旁,兩堆篝火依舊熊熊燃燒著。
依照早上我草草閱讀過的度假村地圖看來,這裡屬於度假村入口的那座村莊與後山中間的平地,被優美的園藝造景給重重包圍。
度假村雖然依傍群山,但這裡的山勢緩和,並且四處都建有維護良好的步道與點綴路燈,因此就算在這樣的深夜裡走著,也不至於令人感到害怕。
我仗著如今還有幾個小時的「自體禦寒」能力,打算沿著山邊的造景繞上一圈探探路,等到明天一早再試著往山上走,看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景色。
我特地挑著遠離那些望著我又露出依依不捨表情的信眾的路線,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處廣場,跟隨著在白天看起來正常無比、此時卻透露著幾分詭異的告示牌不斷前行。
樂園、聖壇、安息地、沐浴聖光之處──這裡的種種名詞都帶著濃厚的宗教氣息,但我還記得先前瀏覽這座度假村的網站時,他們顯然將這些詞彙包裝在優美的文字當中,彷彿讓人置於仙境當中。
我忍不住自言自語出口:「這樣的行銷方式真專業啊。」
我的心底湧起幾分好奇心,決定在接下來的時間將他們的園區範圍全都走過一遭,想要知道他們掩藏在風景名勝度假村的外皮之下,究竟還藏有什麼祕密。
好奇心能殺死貓,但我都要死了,擁有這點好奇心也不過分吧?
如果到時候被抓起來,我再以「聖女」的身分宣告我只是想要找一塊心怡的臨終之地,應該就可以混過去……吧?
夜晚的庭園別有一番風景,在恰到好處的黃色燈火點綴之下,看起來就像是理想中的約會勝地。
不得不說,除了剛才那莫名其妙的邪教儀式外,這裡的造景布置處處可見設計者的用心。
或許是受到奧黛麗的影響,也可能是才經歷過邪教膜拜儀式的刺激,此時的我早已揮別多愁善感的心情,相較白天來到這裡以前的我而言,我就像是隔天預定遠足的小學生,心情因而亢奮不已。
雖說度假村的範圍內燈火通明,但我依舊可以看見點綴群星的夜空。
不比照片上看見的滿天星斗與銀河還要壯麗,但對於我這種都市出生的孩子而言已經是絕佳的景色。
我仰頭望著夜空許久,直到收回視線後,又有一道「亮麗」無比的風景吸引著我。
我與那名白髮男性再次重逢。
是巧合嗎?
如果我沒有聽過奧黛麗說起死前的遺憾,我可能會基於那位白髮男性在短時間內頻繁出現在我面前而感到畏懼,然而這時的我卻被「不想後悔」這樣的情緒所覆蓋。
似乎也在庭園閒逛的他彷彿與我心有靈犀似的四目相對。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向他。
「你好,那個……」
我走到他跟前,難免想起先前覺得他不懷好意而逃之夭夭的記憶,說起話來也帶起幾分愧疚與尷尬:「我叫唯依,之前的事……謝謝你,也想跟你說聲抱歉。」
他不發一言,只是看著我。
或許是我靠得太近而不得不仰望他的身高。他那一頭如綢緞般的白色長髮在黑夜中飄逸,於庭園的燈光照射之下被染成了彷彿晚霞般的色彩。
他的沉默使我們之間的氣氛凝滯,然而我卻意外覺得環繞在彼此之間的氣氛並不如預想中的糟糕。
比起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尷尬,更像是彼此熟識的人之間靜謐舒適的相處氛圍。
我發現自己竟耽溺於這樣的感受當中。
只是我們兩個畢竟算不上相識的人,所以我還是得再次開口打破這樣的局面──
「那個,我……」
他毫不客氣地退了一步。
他那隻曾令我注目的手抬起掩住了半張臉,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我楞了一瞬。
在我從訝異漸趨困惑的目光中,他竟這般頭也不回地逃跑了……
如果把我換成他的視角,約莫就是前幾天我倉皇地把手帕還給他並且逃之夭夭的一幕重現吧。
啊哈哈,這是不是報應啊。
我並未因此而感到困窘,只是被對方的反應打得措手不及。
等到我冷靜下來後,我已經踏上了回程的道路。我心想:他既然也出現在這座度假村,甚至越過了被稱為聖壇的膜拜廣場,也許這也代表他應該也是「三十日終」的患者,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被請來一道接受膜拜。
我還記得他與我搭的是同一班列車,但卻在我轉乘公車之時不見他的蹤影……
「不,冷靜地推理好像不是現在該做的事。」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企圖拋棄從前養成的習慣:「從現在開始要變成全新的自己,再用全新的自己面對死亡!」
我蓄意將內心的想法說出口,以聲音的力量加強自己的信念。
我順著他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雖然可能為時已晚,但如果不追到他的話,實在是不甘心啊!
強行要他人接受自己別懷目的的道歉的確過分自以為是,但現在的我比起嫌棄自己的心機,更想要順從內心的渴望,至少……至少如果能知道他的名字,在死前也不會留下更多遺憾。
我滿腦子惦念著自私的慾望在燈光照映下的庭園奔跑著。
凜冽的風吹拂著我的肌膚,灌入我的鼻腔,卻不能將第十四日所產生的燥熱帶走。
原本早已走入庭園深處的我終究是因為迷路而緩下了腳步。
我看著四周陌生的景色,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唉呀!完蛋,太過大意了!
這就是所謂的「追求慾望的人終究會導致迷失與沉淪」嗎?
我左右張望,企圖尋找立於庭園中的告示牌辨識方位,但這裡卻讓人覺得像一條無盡的迷宮──
那名白髮男性逃向的地點並非我來時的方向,反而似是更往山裡的步道去。
我猶豫著是否要回頭等著白天再找他,或者要繼續前行。我內心不斷高漲的慾望與衝動促使我再度邁開步伐,卻在向前走了幾步以後被一陣刺骨的寒意裹住了腳步。
一定是過午夜了。
我渾身不可控制地顫抖著。
身上參與膜拜儀式用的衣裙幾乎沒有禦寒功能。我雙手環抱自己的身體,艱難地邁向回程的每一步。
我應當要冷得無法思考,然而此刻我腦海中的思緒卻清晰無比。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從心底湧升,伴隨著彷彿能夠割裂我的刺骨冰寒迅速地將我淹沒。
我的眼前開始出現幻覺──我很確信那是幻覺──天空中的星斗彷彿梭子一般來回晃動,將漆黑的天空織成一整片絲質的夜幕。
今天似乎是新月,我無法確認透過我的角度看見的月亮是否為血紅色的月,然而我知道在這隨時能夠下雪的低溫之下,我隨時可能喪失性命。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