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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三十日契 (6)
第六章 再次相遇
好冷……好冷。
腦海中的理性指揮我回頭求援,但無法壓抑的感性卻讓我繼續追隨那名白髮男性的蹤影。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在我罹患「三十日終」後,我總能夠產生與從前的人生大相逕庭的情感的這件事,或許也與這項疾病有關。
我本以為那是因為驟然得知自己罹患必將死亡的疾病而產生的情感匹變,但那或許並不包括我對那名白髮男性升起的怪異情感。
一見鍾情?
或許是有一見鍾情這件事,但絕不包含我打從心底對他生出奇怪的渴望。
我想觸碰他,想要與他肌膚相貼,甚至渴求他血液裡的溫度。
我的身體因為寒冷的氣溫而顫抖著,但更多的是從體內湧出的冰寒。
這是我的第十五日。
每名「三十日終」的患者在第十五日以後的病徵不盡相同,而我想我是反覆先前曾經歷的病徵的那種。
好冷……好冷。
我摩擦著雙臂,艱難地踏向回程的道路。
我從未感覺到自己的思緒與感官有如此清晰且敏銳。我一面斥責著自己內心不斷湧升的慾望與感性,一面痛苦地選擇與自己情感相悖的路途。
啪──
一道清脆的聲音奪走了我的注意力,在我努力鞏固的堅韌意志上敲擊出一道缺口。
我忍耐著內外交迫的刺骨寒冷朝著聲音望去,發現那名白髮男性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我發現自己在腦海中已經能徹底分離對他深深渴望的情感,然而我卻依舊為他而停下腳步。
他一言不發地走向我跟前,脫下了他身上的黑色外套蓋到我身上。
分明看起來不像是能夠抵擋冬季的款式,卻使我感到幾分寶貴的暖意。
「你……」我的牙關因寒冷而顫抖著,致使我連說話也得費盡力氣:「你怎麼……」
我注意到脫去外套後的他穿著的不過是一件完全無法禦寒的素白短袖襯衫,這或許也佐證了他應當也是「三十日終」的患者。
「對不起。」他看著我,在說出一句帶著彆扭的道歉後忽地將我擁入他的懷中。
我因受到驚嚇而想要推開他,但由他的身體傳來源源不絕的溫度卻使我徹底放棄抵抗,靜靜地接受他的擁抱。
須臾,我竟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也開始散發源源不絕的熱氣,將體內的寒氣透過每一個毛細孔驅散出來。然而這卻有別於「三十日終」第八天到第十四天的病徵,一點也不令人難受。
相反地,十分溫暖且令人眷戀。
「果然是妳啊。」
他擁抱住我的雙臂似乎收緊了一些。他俯身靠在我的肩頭親暱地磨蹭,令我感到有些不自在。「唯依……真好的名字。」
原來他有把我的自我介紹聽進去嗎?
他說的「果然是妳」又是什麼意思?
「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抱著我許久,似乎比我更眷戀著這唐突的溫存。他吐息之間的熱氣浸潤著我的側頸,使我的肌膚感受到一陣難耐且羞於啟齒的麻癢,直到我嘗試開口詢問時,他才戀戀不捨地放開我。
「我找妳很久了。」他低頭望著我。那認真得過分的神情實在令人招架不住。「唯依,妳是我的命定之人……」
我聽著他近乎告白的話語,腦袋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麼回應。
刺骨寒意的散去使我更有餘裕觀察他的神情樣貌。在庭園的燈光照射下,我發現他的臉頰與耳根微微發紅,也是直到這時我才發現他的緊張感似乎比我決定向他搭話時更甚。
「為什麼說我是你的命定之人?」
這句話在任何作品上都可以稱為浪漫的台詞,但放在現實生活中也著實不好苟同。
如果我沒罹患「三十日終」,我甚至會覺得他擁有恐怖情人的特質,就像是社會新聞所描述的那般,會竭盡所能甚至不擇手段地糾纏受害者,直到對方成為其所有物為止。
但現在我只剩下兩個禮拜的生命,又身處於「樂園」當中,我自認為自己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就算與對方談一場有始有終的戀愛又如何?
我為了自己大膽的想法而感到羞怯,然而內心的躁動卻驅使我向他進行等同的表白:「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嗯……例如對我一見鍾情?」
其實如果要仔細探究,我或許還會認為眼前的白髮男性在我與他的初次相遇以前就注意到我,否則他又怎麼那麼剛好地在我回家的路上對著快要哭泣的我伸以援手?
一般而言,這個社會上……不不,應該說在人情相對冷漠的都市中,會有人唐突地關注看起來心情有些不好的人嗎?
更普遍的情況下,就算注意到了,只要對方不是什麼站在橋邊或者站在天台上之類的,就不會理會的,對吧?
或許是我注視著他的目光過分熱切,他又抬起手來摀住半張臉,就像是先前他準備逃跑一般。我注意到他的動作,微微地抬起手來,準備在他逃跑的第一時間抓住他。
但這次他並沒有逃跑。
他的臉微微地向旁別過,逃避了我殷切的目光,似乎低聲說了句什麼。
「你說什麼?」
「我說……喜歡。」
他的聲音幾乎要被不斷颳來的冷風吹散,我十分努力才從其重複的回應中聽見微不可聞的告白。
我打從心底為他的答案而歡喜,在碰見他以來所產生的、一直無法壓抑與遏止的情緒彷彿在這刻找到了能夠宣洩的出口,使我對他產生更深更深的渴望。
我雖然早已察覺這樣過分濃烈的情緒並不自然,但此時的我只想遵從自己的慾望而行。
我就要死了。
不,或許就算我的生命還能持續到很久、很久以後,面對這樣的告白,又怎麼不令我心動?
「我們是慾望的信徒……」
稍早谷經理帶頭領唱的禱詞忽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並且經由我的口中低聲念出。
我忽地迎來一陣恍惚,直到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再次擁抱住我。
「啊……那個……」我莫名地感受到他對我的擔心,即使現在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竟自信地確信他的想法的確如此。「別擔心,我沒事。」
「不要讓那些禱詞影響妳。」他在我耳邊說出口。
他的聲音十分好聽,沉穩且充滿磁性,彷彿是安定人心的樂曲,直在人心頭蕩漾。
「咦?什麼意思?」
「那些膜拜的禱詞,會影響契約者的心智,讓他們……讓像妳這樣的人困在迷宮當中,最後只能走向死亡。」
我聽著他的話,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有些轉不過來。「像我這樣的……契約者?你是說罹患『三十日終』的病患嗎?我們……不是本來就會死?」
「不是的,妳不會死。」
他再次放開了我,用堅定的語氣與我說道:「妳是我命定的契約者,我不會讓妳死的。」
我的心情突然有些複雜:「你能跟我解釋一下……呃,來龍去脈嗎?什麼是契約者?契約者跟『三十日終』到底有什麼關係?還有……你不也是患者嗎?」
他才準備開口,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還算滿重要的事:「等等!還有一個問題──你說的喜歡,是人對人的那種喜歡,還是因為契約的關係?」
就算是對一般朋友的喜歡也好,總比因為契約關係才喜歡還要好得多吧?
如果是後者,我、我就……
咦?不對。
他說他不會讓我死?
「還有你說我不會死?……不是,你說你不會讓我死?」
或許是我的表情與心境同時變化的緣故,過分活躍的心理狀態似乎取悅了他。他低聲地笑著,道:「妳這麼多問題,是要我從哪裡說起?」
我有些不好意思,忽地想起自己還有個最重要的問題沒問,便開口說道:「先從……自我介紹開始?」
他楞了一下,道:「夏爾德,我的名字夏爾德。」
「呃,外國名字?你是……外國人?」
他又笑了起來:「算起來,我的確算是外國人。」
我對他的反應有些不滿,但也知道現在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所以你說的契約者是什麼意思?」
「在我們這一族裡,每個人都會有對應的契約者,契約者之於我們的意義可以說是生命的延續。」
「生命的延續?」聽起來怎麼有些奇怪呢?大概是我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戀愛對象,結果對方卻對兩人的關係有超乎尋常的詮釋。
不,實在不能接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夏爾德溫柔的眼神中帶著幾分哀傷:「我們一族的人並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一直以來都是藉由契約者來維繫族群數量。」
我對於這樣的解釋還是難以理解,如果有一個族群的基因是無法生育的,靠著訂立契約──呃,就算是結婚好了──以維繫族群數量,那到最後還不是原生的族群都會消失?
如果原生的族群最後都因為死亡而自然衰減,又怎麼可能直到現在的族群依舊無法生育?
這太奇怪了!
「我知道妳很困惑,但這是我們一族的命運。」夏爾德勾起嘴角,牽起了好看的笑容:「我們一族雖都會與各自的契約者相互需要、交換血液,但這樣的關係僅僅只是利益上的需求,與戀愛關係並不相關。」
聽到這裡,我的心情也逐漸平緩下來。「那麼,你說的喜歡?」
他牽起我的手,以西式禮儀在上面落下淺淺的吻。我因為他的舉措而感到悸動,卻依舊為他所說的契約者關係而感到些許哀傷。
如果我是他的契約者,那麼我與他的關係──或者他與我的關係或許僅僅是建立於「不得不」之上,而非心意相通的喜歡。
「是人與人之間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