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封面_作者圓糰_如果你能看見我眼底的悲傷

【小說】如果你能看見我眼底的悲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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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幼苗出版社主編的描述

  學妹的效率極高,等到搭入電梯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她還當真把今天所有的行程和該聯絡的人全都安排好。不只還在公司時說的山嵐出版社的副總編,連幼苗出版社的主編和再下一個地方的受訪人士全聯絡好了。

  我無奈地:「妳就不怕有什麼狀況讓我們趕不及得取消行程嗎?」

  「不會唷,這是我的特異功能啦!」說了句摸不著邊際的瘋話,學妹伸手按了辦公室前的訪問鈴。「……您好,我是今天約定要來採訪的……」

  對講機那頭的人非常熱情,幾乎是立刻打斷學妹的話,連忙說道:「唉呀!妳來啦!等我、等我!我馬上就好!……喂!那個誰、幫我開門!」

  嗯,與其說是熱情,更不如說是手忙腳亂中的人吧?

  受了出版社內員工的接待,我和學妹走進了一間像樣的會客室。同樣是出版社,這裡的環境好上許多,較為整齊明亮的空間看起來還算舒適,唯一不變的大概是辦公桌上成堆的書籍和文件這類特點。

  在等候的期間,我們早已準備好要採訪的工具。約莫五分鐘以後,那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女性終於走進了會客室中忙賠不是:「抱歉啊!印刷廠那邊出了錯,剛才真是忙翻了!」

  「辛苦妳了……」

  學妹話還沒說完,又被打斷:「說什麼客套話啦!逢年過節的時候就沒看妳客氣過!」

  說道這裡,我忍不住開口:「妳們認識?」

  「是啊!我是她媽媽的朋友啦!從她小的時候看著她長大的!也是這裡的主編。」

  「原來如此,妳好。」我補上了剛才未來得及說出口的招呼,接著轉頭向學妹嘟噥著:「怪不得妳老神在在……」

  學妹向我做了個俏皮的鬼臉,這才對主編說道:「請主編您別這樣,現在在工作、我總得錄音的。」

  「噢!要錄音啊!」一聽到「錄音」兩個字,這個看起來有些冒失的主編剎那間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用著正經八百的專業口吻說道:「好吧!可以開始了。」

  真是變臉如翻書。我暗暗搖了搖頭,這才開始投入工作當中。

  「裘老師跟敝社合作的淵源是我們前總編牽的線,當時總編看了《盛開百花的山丘》後,覺得裘老師在短篇故事的寫作能力很不錯……那時我們正好有少年小說的企劃,因此就聯絡了裘老師希望能夠與她合作。」

  這位主編一下子轉換為受訪的口吻,如此正經八百的模樣還真讓我想要搖頭嘆息,若不是現在正於工作當中,恐怕我還會自言自語嘟囊好幾句。

  一面腹誹著,我也拿起相機拍攝起照片來。「我們的前總編是個很謙恭勤快的人,雖然裘老師當時並不是地位很高的作家、年紀又輕,但是前總編仍然親自聯絡並拜訪裘老師。」

  做到總編的人應該也是有一定的年資吧!如果還願意親自去拜訪一個年輕又無法稱為精銳的的作家,恐怕不是謙恭得過分就是想要開小差。

  「我們前總編說,裘老師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古裝劇中走出來的人一樣,文靜典雅,一點都看不出來是能夠寫出像是《面具公主》那樣令人能感到心痛的作品。比起小說家,更像是個偶爾會寫著一些毫無意義的傷春悲秋之類詩詞的女孩子。」

  裘殷的照片我看過,但是最近這幾年的資料照片,她的模樣確實就像是幼苗出版社前總編所形容的樣子。

  一面說著,主編像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感慨一般嘆了口氣:「只可惜這樣一位大有前途的作家就這樣死了啊!……」

  兀自感嘆了一番,主編又自行拉回了主題說道:「說來裘老師在我們這邊出書也是有一番波折的。本來我們屬意要老師寫一本青少年追求夢想的故事,裘老師也答應了。但在兩個禮拜後卻面帶失望地跑來出版社說自己辦不到……」

  哇,這不就是變相的開天窗?這對一個年輕作家而言肯定是很嚴重的打擊──無論是關乎前途的信用或者身為作家的自尊心。

  「那時候我還是剛從同行轉職過來的編輯,對於這間出版社的運作模式不怎麼熟悉,又恰巧負責裘老師的前總編出公差、交待過我要好好待客,於是我也就姑且和裘老師聊了起來……」

  主編像是回味著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裘老師看起來與其說是失望,不如說那是一種……年輕人才有的青澀且帶有靦腆的味道。她給我看了她已經寫出來的部分稿子……在敝社的出版標準而言可以說是完全不合格。」

  主編這時的表情就像是忍俊不禁一般:「那是一個頗具黑色幽默的故事。主角是一名追逐自己夢想的少年,然則確不被原生家庭所認可。因為在家庭、學校以及自我的壓力之下,心靈一點一滴變得脆弱。面對同儕、朋友們的關心又因為心地善良不想讓人煩惱的狀況下,他人的關懷反而助長了少年心靈的崩壞,最後陷入了……嗯,自我幻覺等精神疾病的狀況。」

  學妹抿著嘴一會兒,而後問道:「據我所知,在事前編輯應該會和作者討論故事大綱的,那麼為什麼會出現與預期相反的作品呢?」

  「裘殷老師的確有達成當初討論好的故事大綱要件喔!」主編此時一笑,說道:「主角是青少年、追求夢想、遇到挫折、同儕關心、家庭反映、環境影響……雖然因為稿件還沒寫完,所以還沒寫到如何克服挫折的部分,但是光就裘老師帶來的那部分稿件,就可以論定完全不合格了。」

  學妹會意地說道:「的確,這樣的故事對青少年來說太沉重了……」

  「聊了一陣子後,總編回來了。我們又單就稿件和故事的部分做了討論,決定讓裘老師寫短篇的故事,再由我們找尋畫家做成繪本,算是折衷的辦法。」

  「那麼原本的稿件呢?」

  別這樣啊學妹,妳這個問題已經超出了訪問範圍、而是做為一個書迷的單純追問了!

  主編道:「我們的前總編很熱情,當時他立刻認真地將裘殷老師未完成的那篇稿件和她討論了以後,便當場推薦給朦朧出版社、就是現在的朦朧文化,後來更動過後的故事內容我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本書的名字就叫做《網夢》。」

  學妹聽見書名後輕輕地「啊!」了一聲,想必身為裘殷忠實書迷的她應該也是讀熟了這本書吧?才這樣想著,學妹就說道:「朦朧文化早期有一個書系專門出版這類較為黑暗的作品,但真沒想到《網夢》這本書的由來是這樣的。」

  「是啊。後來我們陸續出版了裘殷老師所著作的青少年、兒童繪本和短篇故事集,最著名的應該是被翻譯成多國語言的《蛋》了吧!」

  聽見了這本書的書名,學妹笑了起來:「這是一本很溫暖的短篇故事集,主要是將動物擬人化,還有描述青少年和孩童與動物之間的故事。」

  「是的。雖然裘殷老師那時在兒童文學、少年文學界當中並沒有名氣,這本《蛋》也算是初試啼聲之作。但我們的前總編卻在國際書展上將其列為我們的主打書籍之一,也在那次參展以後順勢推銷出英文版以及日文版,最後在歐洲打出了一點知名度。」

  「我記得這當中有一篇被選為小學生的國語教材……」

  「是〈蛋〉,也就是這本書的題目。描述小鳥破殼而出、將撿到蛋的男孩視為母親的故事。」主編道:「事實上這本書獲得了兒少優良讀物的認可,而這篇文章其實最讓我注意的是裘殷老師對鳥類破蛋的過程描述地鉅細靡遺,就像是個生物學家一般觀察地非常仔細。」

  學妹說道:「我記得這本書的後記當中,裘殷老師的確首次表明了自己非常喜愛自然環境所發生的一切事物,所以我想老師或許也曾經觀察破蛋的過程。」

  「或許吧!」主編道:「裘老師在書寫破蛋過程中的情感細膩,在後來我們收到的許多回饋當中,許多讀者也表示了這篇文章很容易讓人融入其中,可謂引人入勝。」

  「那麼在裘殷老師於貴出版社出版的諸多作品當中,主編印象最深刻,或者覺得最為特別的作品是什麼呢?」

  「除了那篇〈蛋〉以外嗎?」主編雖是先反問了問題,但接下來的回答卻可說是不假思索:「大概是〈玩具熊〉吧!這是我們出版給小學中低年級以下的孩子閱讀的兒童繪本。」

  學妹一邊抄著筆記、一邊聽著主編簡介故事內容:「那是描述一個被棄置在街角的……布料綻開的大玩具熊,就是比小孩子還要大的那種大型玩偶,肚子內躲進了一隻剛出生的小流浪狗的故事。」

  可能是我太古板,不過給小孩子看流浪狗和被丟棄的玩具的故事,會不會太刺激了點?

  「流浪狗躲到了玩具熊的身體裡面,把充滿棉花的玩具熊當作溫暖的床。也因為是孩童取向的繪本,流浪狗與玩具熊的對話充滿著溫馨和鼓勵。最後流浪狗也幸運獲得好家庭的收養,告別了視為母親的玩具熊。」

  這個故事也……至少以一個成年人的角度而言,我認為這個故事還是很悲傷啊。

  「這樣啊……」看著學妹的表情,她似乎也感同身受:「那麼為什麼這篇故事會讓主編覺得特別呢?」

  「妳應該也看得出來吧,這篇故事雖然有溫馨圓滿的結局,但玩具熊終究是被留在原地……」主編道:「事實上,我出社會沒多久後就外出工作,沒與父母住在一起,因此玩具熊對我而言就像是母親般的角色。此外,我從中所得到的感受是:我們在生命歷程中總會遇到許多值得感恩的人,他們的角色也像是玩具熊一般,我們不斷地前進,而幫助我們的人他們所製造的、與我們共同的記憶便停留在原點……」

  主編嘆了口氣,道:「我是在裘老師沒有繼續在我們出版社出版作品以後才看到這篇故事的,想來沒有機會與老師好好聊過一回是很可惜的事情。」

  「是啊!可惜裘殷老師英年早逝,沒能為人帶來更多作品……」學妹如同閒聊般的回答就是訪問將要結束的暗號,「今日的訪問便到這裡了,謝謝您的訪問。」主編這時也翻腕看了眼自己的手錶,說了幾句客套話應對,而後在確認攝影機和錄音筆都被關掉以後,又變回了初見之時的神態。

  「要撐那麼久不容易耶!」主編誇張地伸了懶腰,說道:「都不知道妳這個工作那麼辛苦,都要裝模作樣的……」

  「阿姨,妳說什麼啦!」學妹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妳當編輯還不是要長時間坐在辦公桌前面?」

  「唉唷那不一樣啦!又沒有攝影機在拍,而且也不會有人錄音啊!」主編揮了揮手,一面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說道:「明天晚上我約了妳媽要吃飯,要一起來嗎?」

  「可能沒辦法喔!」學妹一面收拾著自己的筆記文件,一面說道:「我這陣子可能都要加班。」

  「這樣喔,好啦!反正到時候再說啦!」也不知道主編有沒有聽出學妹話語中的婉拒之意,只見她直接站了起來,看了自己的手錶說道:「好啦!今天還麻煩你們跑來這趟……」

  我正奇著這位個性如此不加修飾的主編竟然還會如此客套時,主編的下句話還真的讓我差點沒笑了出來:「欸,我說啊!記得順便幫我們出版社最近主打的書宣傳喔!」

  代替學妹接過了她隨手從靠牆的書櫃抽出來的薄冊子,我單就其封面與封底各看一眼,而後示意學妹回答,學妹也直接說道:「不太可能啦,不過有版面的話我幫妳看看。」

  「這樣就好。」就像是得到了個滿意的答覆,主編終於願意好好地結束這次的會面送客,而我與學妹在走出出版社大門後,相互對望一眼,竟然很有默契地一同嘆氣。

  「妳嘆什麼氣啊!」

  「跟學長一樣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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