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天遠 (5)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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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 天遠

  那日,陸諄心因為沒有什麼行李得收拾,因此與赫惟形、屈突鋏一飯過後便拾劍與兩人一道由金光門出了長安。

  陸諄心只知道屈突鋏與赫惟形從前相同仕宦於羽林軍當中不值一提的位置,卻又不曉得他實際上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能夠只與門吏簡單地照會便能夠自由地讓兩人也一道通行,而在此期間陸諄心並未多話,只是惦記著先前想要向赫惟形相詢的問題要讓屈突鋏說出。

  屈突鋏幾次看了赫惟形雲淡風輕的面色,便也只能說出赫惟形曾與自己有幾面之緣的教導一事,又說赫惟形在宮中徒子徒孫眾多、自己已是玄孫輩的人物,而陸諄心對屈突鋏所說之事感到些許困惑,便也忍不住問上了屈突鋏的年紀。

  屈突鋏或許因為生疏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卻或也依著赫惟形的面子道:「在下年方弱冠。」

  「弱冠嗎?真是個好年紀。」陸諄心露出了令人困惑的笑容:「我最後記得阿郎的容貌亦是他弱冠之齡。」

  屈突鋏看著陸諄心或許就要傷感,便也閉口不語,而陸諄心卻只是簡單地道了聲:「雖然不知生有何用,但死卻再無能為。」

  「妳說得是。」屈突鋏且同意了陸諄心的話,而後便再無言談。

  三人一路向西幾無罣礙地到了西原遙望了李重茂的陵寢,又看得陸諄心取出懷中匕首削斷一縷青絲撒於空中禱念,方才又離去。

  屈突鋏陪同兩人一路又回到了長安近郊便道仍身懷要事而告別,而赫惟形又陪陸諄心走上了很長的一段路,直到好幾個日夜、復又過了長安城時方才道:「妳如今要往何方?」

  「我卻不知。」陸諄心想了想,又道:「那恩公呢?還要歸回山野田居?」

  赫惟形沒有回答,只道:「人生之途茫茫,往哪處不都一樣?」

  陸諄心忽地失禮地失笑,又勉力自己收斂了儀態,道:「恩公所想或還與我有些相同。」

  赫惟形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或許便看妳幾年間便都如此,才會有所想吧。」

  陸諄心沒有直接接續這個話題,而是吟了《詩》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楚?……」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楚?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方才由陸諄心道:「恩公,我從前認為家便是我的天……後來嫁為人婦,又認為夫君是我此生的天。」

  她看向了一片薄雲滿佈的天空,又道:「我與他結髮、又允諾與他同命,卻在最後聽得他要我代他看完這場如夢一般的人生……恩公,我那時只覺得我的天塌下了,我存活於世間的意義也沒了。」

  赫惟形沒有說話,就由陸諄心繼續說她所想:「讓恩公琢磨的這些年,我本是心心念念於黃泉的,卻想不到這心念之間,昊天已遠。」

  「從前我娘與我說過莫要辱沒了血脈,而今陸諄心早是死去、現在的李芮卻能夠帶著阿郎的遺願而去。」

  「然則妳卻執意用『芮』作為妳的名字?」

  「是。」陸諄心向來哀戚的眼中在此時方才開始有了光芒:「是重茂給予我新的人生,而我亦將為其內人替他看遍天下。」

  「妳決定了,便好。」

  「那恩公呢?」

  「我已是年過花甲之人,」赫惟形勾起了嘴角,難得地展現了笑意:「在娃娃妳還沒出生時,便沾染了天下多少的風雨泥淖,於妳而言、此刻方離蒼天,於我而言我早在當時離開長安時,便覺昊天已遠。」

  「我不敢與恩公比肩。」

  赫惟形微笑道:「傻孩子,然則妳的人生這時便能重新開始了。」

  說罷,赫惟形又道了聲「去吧!」便也自顧自地開始走著,而陸諄心看著赫惟形的背影漸遠,又不住長揖許久,方才踏上了自己的路途──而在她身後,昊天已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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