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糾纏
「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就是……看到那名眼熟的記者,我就知道該『又』發生什麼事了。」
宋豫學終究是決定驅車回家。
經過酒店警衛的幫助,至少幾位記者的車輛都被暫且困在酒店不能動作,這也恰巧是他們離開的最佳時機。只是班云遙並沒有主動與他說起那位王姓記者的事,加上驅車行駛夜晚山路也需要點專注力,因此兩人直到回家以前都沒曾再說起相關的話題。
回家後,又是先讓宋豫學在家門口下車,班云遙才又從另一頭的巷口驅車回家。
如今兩家之間連通的門早都不鎖了,兩人各自梳洗過後便又聚在了班家的客廳。
班云遙在客廳的布質沙發椅上枕著扶手躺著,宋豫學坐在另一側的沙發看著略微慵懶的她,決定今日事今日畢。
「我還沒跟你說過以前我在劇組被誹謗的事情。」
「妳提過一點。」
「具體來說,大約有半年的時間私底下傳著我與各階層人物包含演員之間的誹聞,無非不是說我想藉著男女關係獲得名利一類……雖然這些誹聞都因為我是小人物還有私底下大家都知道是假的而沒傳出去,但那位王大記者那時才剛入行,剛好伯父又是導演,想要近水樓臺取得一些相關的八卦好討好工作的報社……」班云遙看著安裝在牆壁上的空調指示燈一會兒,又道:「她是菜鳥,不知道劇組裡面傳的八卦是真是假,但又覺得這點很有『可看性』,所以直接藉著我在劇組與人討論劇本一類的事情時隨便拍了幾張照片,模仿八卦舊聞寫了好幾篇新聞出來,結果因為對象是動不得的資深演員,所以那些新聞都被壓了下來,還連帶被告。」
班云遙這時諷刺地笑了笑:「你知道嗎?她還找我問過常見的誤用字到底哪個才是正確的,卻沒想到寫的是我本人的誹聞。」
「所以今天妳認出她,又想到了什麼?」
「那時候慫恿她寫我八卦的就是之前在林阿姨餐廳遇上的陳助理。」班云遙抿了抿嘴,道:「陳助理本來打算助理職做一做再升場記的,那時候他本來有機會,卻因為看不起我年紀輕輕就有了劇本被演出的機會,所以故意一直和要好的同事在王記者出現時說我的壞話,後來王記者上鉤以後背了官司,王導演自然很生氣,但又捨不得陳助理這位用得順手的打雜,索性把場記的空位留給別人,又一直把他扣住、不讓他到別的導演手下混飯吃,他才記恨上我。」
班云遙說到這裡,宋豫學也就明白了。
加上上回在林彩瑜餐廳遇到陳場記不歡而散的那次,因為自己在場,讓陳場記利用了一回八卦雜誌的消息繼續透露消息給想要追新聞的人。
難怪這次他總覺得狗仔咬得特別緊。
曾經在圈子的五年間,宋豫學也不是沒遇過糾纏不清的狗仔隊,但大多因為他生活作息十分嚴謹自律,讓他們總找不到任何可以加油添醋的蛛絲馬跡,是以在最後兩年間他幾乎沒曾發現狗仔的存在。
若說這回他才回國而讓人跟拍,那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但他退出圈子已久、人氣早已不復從前,那篇跟拍新聞最後的人氣點擊甚至遠不及下週石油漲跌預估與新人歌手出道記者會,卻是為什麼後來又出現了什麼「金屋藏嬌」一篇?
如果按照班云遙的推測來說也就合理了。
宋豫學眸子裡的目光略暗,半晌又道:「需要找律師嗎?」
班云遙嘆了口氣,道:「我不想鬧大。」
她想要平靜的生活。
若將事情鬧大,或許陳助理與王記者都能獲得應有的懲罰,但相較於自己所受到的衝擊,他們獲得的懲罰實在微不足道。
班云遙從沙發上坐起身來,又補充道:「畢竟權衡之下實在不划算啊!」
宋豫學聽了道:「但他們或許還會想辦法糾纏妳。」
「糾纏就糾纏吧!我不是公眾人物!大不了窩在家裡不出門,反正我又不是什麼好動的性子。」班云遙笑咪咪地說了幾句,又道:「你呢?別只顧著我,你怎麼想?」
「那些事我早就習慣了,沒什麼,就擔心妳不開心。」
班云遙看著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忽地想要把玩,卻又略帶幾分矜持,直到宋豫學發現她走神,這才主動伸出手來將她的手攥在手心,又由著她開始玩弄自己的手。
班云遙對待宋豫學還不像是情人該有的樣子。
許是宋豫學先告白,而那樣的告白也沒有表現出過分的熱情,兩人之間的相處總少了些激情。
雖則細水長流更與兩人的個性相符,但宋豫學覺得這時候的自己該做些什麼才好。
他忽地想到昨日班云遠在客廳最後一次確認行李時,班云遙在一旁一臉不捨的模樣,而班云遠雖然一臉嫌棄和彆扭,最後仍是主動抱住了班云遙安慰她;後來班云遙也與他偷偷地說了,說是班云遠小時候跟父母鬧脾氣時,她總是會抱抱年幼的他,而班云遠也會因此感到開心。
念及至此,宋豫學不住開口道:「阿遙,我想抱抱妳。」本來想問「需要我抱抱妳嗎?」卻是在後來改了口。
班云遙一愣,想著今日宋豫學也累了,便是很有自覺地投懷送抱。
兩人起初的擁抱沒有摻雜半分情慾,卻在後來在背部緩緩摩娑的手掌落到了腰間。
他們的肌肉都有些緊繃,卻也在隨後緩和了下來。
許久,宋豫學往她的耳際一吻,道:「今天跑了整天,早點睡。」
班云遙被那低聲且略微沙啞的嗓音給撓得起了雞皮疙瘩,又學著他低聲說話的樣子在他的耳邊道了聲:「好。」後,調皮地朝他的臉頰親了一口,才略微不捨地分開。
那對宋豫學而言是意外之喜。
這幾週來,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兩人的距離,生怕自己過分急躁而嚇跑了班云遙。他從平時兩人一道用餐時開始光明正大地觀察,直到平日有意無意的碰觸,就是想要班云遙逐漸習慣自己不同於往常的存在;他今日頭一回緊攥住班云遙的手時,還能感覺到她的緊張與扭捏,甚至似乎還有幾分害怕的意思存在,卻不想現在她竟能夠主動對自己做出更親密的動作。
他忽地想要更多。
宋豫學看著班云遙的眼神愈發熾熱,但班云遙早已轉過身去收拾放置在客廳桌上的馬克杯,直回到客廳準備上樓時才發現宋豫學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便是好奇地問道:「怎麼了嗎?」
宋豫學看著她彷彿沒心沒肺的模樣,心裡頭略帶幾分無奈,又道:「妳剛才那樣……」
班云遙後知後覺地臉紅:「怎麼了?」
「云遙。」他頭一次沒只叫她的暱稱,竟因而顯得更為親暱:「妳知道的,我很喜歡妳。」
比起頭一回告白的「因為我喜歡妳」,這次又更進一步地疊加自己的感受。
班云遙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道:「我……應該也是喜歡的。」
雖則有了「應該」二字,卻已讓宋豫學欣喜若狂。
他趨向前去再次抱緊了她,這回用了點力氣,讓班云遙確切地感受到他的滿腔熾熱。
班云遙曉得,那日班云遠說得對,若非自己對宋豫學沒有一定程度的信賴,是絕對不會與他有如此頻繁的接觸。
那樣的信賴或許是基於曲美瓊的緣故,但也或許是在於從前還在圈子裡時所聽聞的風評──並不縱情聲色、並不喜歡追求刺激,身為演員的五年內一直克盡厥職,敬業的他能夠吃苦且律己甚嚴。
又有頭幾次的幾回對話能聽出他性格沉穩成熟之故,班云遙對他擁有基礎的好感;也是因為如此,在宋豫學認認真真地朝她告白時,她才會被他打動。
──「我希望將妳放在我未來的每段規畫裡,永不缺席。」
那時候他對自己的告白,是多麼動人的語句。
班云遙的手環住了他的腰,擡起頭來想與他再次明白地表達自己的心意,卻是甫一擡頭,宋豫學的吻便落了下來。
四瓣略微乾燥的脣瓣交接,很快地便被彼此的氣息濡濕,這道吻並沒有持續多久,還是宋豫學察覺到班云遙傻在當場而趕緊分開。
班云遙其實並不牴觸這樣的親近,只是這對於她而言還是過於突然且刺激對於宋豫學突如其來的舉措,她驀地一陣情緒湧溢而出,眼底水波盪漾、甚至熱淚盈眶。
宋豫學想著自己嚇到她了,一時之間倉皇無措,卻是旋即見了班云遙將腦袋埋進自己的胸膛,抱著自己的手愈發得緊。
他忽地意識到班云遙並不排斥,而這樣的舉動更像是在撒嬌,心中的欣喜愈甚,俯首低聲道:「云遙,我喜歡妳。」
半晌,班云遙才在他的懷裡點點頭。
若說方才她回應他的是「應該喜歡」,現在她也是確認了自己的心意。
若要論「喜歡」是什麼,其實她並不是很清楚。
從文字或者影視作品所得知的資訊實在過於表面,而她往前總無法真正明白這兩字的涵義,直到宋豫學以他的語句和尊重與體貼表達出他的情感時,她也才了解箇中意義。
喜歡不但是一種牽掛,讓人恨不得將心綁在對方身上,更是一種將對方視若珍寶的心意。
小心翼翼地,就怕嚇著了對方、傷害了對方,一點一滴地試探著彼此之間的界線,而後在兩人的情感水平逐漸一致後,原本被竭力克制的情感便宛若承受不住壓力的球體一般在胸腔爆散而出。
班云遙擡起頭來,踮著腳尖便往宋豫學的脣上吻去。
宋豫學受寵若驚,正待要回應時,卻又看得班云遙重新縮回自己的懷中,能從上方看見她眉開眼笑的模樣。
「阿遙……」
班云遙應了一聲。
「阿遙……我喜歡妳。」
宋豫學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她的小名與重複述說自己的心意,而班云遙竟也像個傻子一般不厭其煩地回應。
曾經,在劇組內被眾人誹謗排擠的日子十分難熬,而她只要一閒下來便會對著空曠的房間發呆,一出神便是一整晚,只覺得每分每秒都特別漫長。那時她並沒有特別意識到日子難熬,只是一心想著該把答應的事情做好,將自己肩上的責任一一地達成;
而今又再次面對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壓力,許是年紀增長的緣故,也或許是有人願意緊緊抱著自己、支持自己的緣故,她竟能夠覺得外在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許久,班云遙才噗哧地一聲笑了出來,道:「再這樣下去,我們都別睡了!」
一眼望向客廳裡那方形且稜角分明的山水底圖木質掛鐘,指針指向十一點十分。
宋豫學戀戀不捨地朝她的額頭再親了一口,只覺得今日他定會像個毛頭小子一般失眠,卻也道:「早點休息。」
班云遙又是往他嘴角淺淺的親了一口,親自看著他從兩戶連通的門走回去。
隔日一早,果然仍有八卦新聞炸開了鍋。
宋豫學身為曾經的公眾人物,自然面目清晰地出現在畫面中,倒是班云遙的臉與車牌號碼都打上了馬賽克以避免觸犯法律。
班云遙心底早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心裡頭也沒因而受到多大的衝擊,倒是宋豫學昨日藉著失眠的「良機」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走,一通電話便打往在經紀公司任職的朋友那處。
朋友任職的經紀公司非常小,在影視圈內幾乎不值一提,也就是在公司瀕臨倒閉的邊緣時簽下了宋豫學這不用本錢的潛力演員才從此谷底翻身,躲過了破產危機。
當年若非不忍看著朋友的父親所開設的經紀公司倒閉背債,宋豫學也不會因為一時義氣而過上足足五年他根本不喜歡的生活。
雖然是小公司,但同在圈子裡總能聽見許多實質且有憑有據的八卦,而那一道道消息總被彼此共同牽連的人情與利益等關係而死死地鎖在圈子內,讓人無從得知。
宋豫學看見的誹聞記者雖不是以王導演姪女之名發布,但他就班云遙與他所言查詢了王記者過去的報導,發現這些報導的筆法幾乎如出一轍,便也了解這背後定有她的手筆──不過無論有無,那也與他毫無關係,他這筆帳是算在她頭上了。
宋豫學想做的事很簡單,就是要將與班云遙相關的誹聞報導全都扼殺在當下。
如今的網路消息發達,若是採取新聞下架的方式肯定還會引惹一波熱潮,那倒不如從源頭下手,讓他們自覺不能再繼續書寫相關報導,而後隨著一波波新聞報導的放送與發布,過去這些點擊率並不特別高的誹聞也會隨之埋沒。
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宋豫學那位在經紀公司的朋友便傳給他關乎王導演與王記者的消息,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鉅細靡遺、甚至包含證據,例如總與王導演合作的製片人有許多婚外情誹聞甚至有挪用贊助商款項的紀錄,王導演慣用的人馬配合製片人開假發票與報假帳云云,更有王導演濫用職權給予王記者特權出入片場騷擾新人影星以獲取新聞云云。
不得不說,一個人的品行若有問題,那麼環繞其人身旁的一切所作所為也不會乾淨到哪裡去──宋豫學朋友所給的資料在他的眼裡看來簡直是蛇鼠一窩。
正巧,能夠一鍋端。
只要從源頭下手,每隔幾日就爆出一篇新的新聞,便能產生連鎖反應,進而讓他們自亂陣腳、再也無暇顧及其他。
宋豫學並非想要絕人生路,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依然有其必要。
他從圈子退出後便被家裡丟往公關部磨練,公司公關部門培訓的其中一條項目便是「危機處理」,多年來他對此早已熟稔並能藉著相關知識操作他的標的對象,也打算藉此對王導演周邊的人物見縫插針──
宋豫學明白,當年若非有製片的主張與導演的默許與無視,班云遙不可能一直籍籍無名、只能拿著不等比例的報酬在社團教師的人情壓力下繼續書寫劇本,更不可能在劇組如此被肢體與言語霸凌。
宋豫學自幼便被家裡的人精心栽培,成績一直表現優異的他也養成了略嫌驕傲的性子,就算後來有了職場的磨練依然不改其本色,外在所表現出來的圓滑依然無法掩飾他的傲氣,而這樣近乎目中無人的他只要有什麼入了他的眼底,必是會小心翼翼地呵護的。
如班云遙便是。
他就是護短的人。
他想了想,打了通電話給公司公關部要好的同事告知了自己反覆推演了一個晚上的計畫──那就是利用他們的同事關係,使「義憤填膺」的同事兼友人替自己出頭,也避免最後影視圈若有人想要找「罪魁禍首」而殃及同在圈子裡混飯吃的經紀公司友人。
同事為了男人間的義氣爽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