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什──麼!」
我正悠閒地喝著啤酒,一面聽著公司新人的抱怨。「邵──兄!那個客戶真的有夠奇葩的!」公司的新人明顯喝醉了,他今日所攢積的理智恐怕已經完全被酒精所扯破,然則在我眼前變得破碎的理智卻異常地容易捉摸。「我不懂你為什麼還能夠那麼冷靜!那個神奇的主管腦袋是海綿裝的嗎?說是希望幫忙調整公司的資安,結果?結果他他娘的把公司的帳號密碼貼在螢幕上!螢幕上!」
我能夠看見站在吧檯內的老闆忍住了噗哧的笑容,但老闆仍然故作鎮定地擦著吧檯,我想這時候老闆恐怕已經對我們感到興趣了。
無需觀察周遭,我也能確認這裡的隱私良好──在這間酒吧當中只剩下我與公司新人這兩個客人,因此除了熟識了的老闆以外不會有任何人洩漏新人的高談闊論。
「那個啤酒肚中年大叔是怎麼樣啊?」公司的新人這回換成了欲哭無淚的表情:「我瞥了一眼他上面的帳號密碼,他沒有要藏著的意思就算了!邵兄──!他的密碼是什麼你知道嗎?」
新人近乎絕望的吶喊讓人啼笑皆非:「他奶奶的一二三四啊!一、二、三、四!」
老闆咳嗽了起來。想必忍笑對於他而言很是痛苦。
「對,一二三四。」啤酒的酒精濃度雖然不高,但連續兩大杯下肚,總還覺得臉頰因為酒精的因素而發熱,於是我也打算結束這場小小的慰勞聚餐:「我當年進入公司時,看過的密碼還有:「ABCD和五六七八。」
說著,我擅自拿起了新人的手機,直接撥了通電話給他的女友請她來接人,才又向老闆討了杯冰水。
「不需要幫你叫車嗎?」
「不用,我走路回家就好。」雖然身為這家小酒館的常客,但我從沒與老闆說其實我住得離這裡還算近。步行約莫十五分鐘左右的距離就可回到家中,與公司相反的路線──我每每總習慣來這裡用過晚餐後才回到公司繼續加班,也似乎讓老闆誤會了我需要走很長的一段路程才能回到家中,而我也認為沒有必要解開這樣的誤會。
等待著新人的女友來到這裡接走他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我也向準備打烊了的老闆告別,獨自踏上了歸途。
晚上的都會街道一點都不顯得寂寥,直到接近家中的住宅公寓、準備隨便沖個澡好好休息時,這才發現可能事與願違。──一個人蹲在家門口,看樣子似乎是個麻煩。
「抱歉,可以請你借過嗎?我要進去了。」我正想著若對方是個無可理喻的醉漢,恐怕還得報警處理,然則對方的聲音卻出乎意料的纖細與柔和。
「鴻宇?」
那個人抬起了頭,我才發現是自己曾經相熟的人。也或許是由於燈光的緣故,她的神色看起來十分憔悴,看來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妳來做什麼?」雖然這麼問著,我早已心裡有數,但看著她的表情似乎不是很好,也因此想著若有一兩個問題作為契機,或許更可以捉摸清楚她此刻更加細緻的感受。
她帶著泫然欲泣的神情:「小淘氣走了。」
如同預料的回答讓我足以能夠按照劇本演繹自己想呈現的樣貌:「所以呢?」
小淘氣是她養的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已經有十六歲高齡,算是長壽了。
「我不想自己一個人在家,可以在你這裡待著嗎?」
我很意外自己的心情很平靜,自然連口中說出的話語也如同這個初冬的晚風一樣冰冷:「當初是妳說我們要分開一陣子好好冷靜的,我等了妳將近半年、也找過妳好幾次,但都被妳推拒了……現在才過來,不會覺得有些奇怪嗎?」雖然並沒有太多情緒起伏,但事實上我或許仍對於過去曾經發生的事情懷藏芥蒂。
她囁呶著的聲音很細微,卻一字不漏地進到我耳中:「小淘氣當初生病、還要手術,我想多陪陪牠。」所以我與她在一起的最後一陣子,雖然盡可能體諒她的情緒,卻還是時常惹她不快,這或許也是分手的主要契機。
「所以?」
「醫生本來要我有心理準備,但後來牠又活蹦亂跳的、我就以為沒事了,」她終於滴下了淚水,而我只是想著或許還留存體溫的淚水能夠溫暖她暴露在空氣中想來已經冰冷的臉頰。「但是今天我下班回家的時候,小淘氣在門口動也不動……」
我抬了手腕看了手錶,道:「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我想進去休息。」
「那,我……」
「如果妳要我收留妳一晚也不是不行,但是妳只能睡客廳。」即便我想要和顏悅色的對待眼前的這個人,卻也只能用著公事公辦的表情與她說話:「我哥回來住了,這裡沒有妳的房間、而且我之後也會搬家。」
她扶著牆壁站起了身子,似乎已經打起了點精神:「就是一個晚上也不行嗎?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我並沒有說不行。」我道:「但是說實在話,我們已經分手了,就這樣隨便進人家門也不是很好,我現在可以幫妳叫車、或者把這條屬於公共區域的走廊借給妳過一晚再談。」
「好吧!我還是不懂你的幽默。」她苦笑著,似乎想起了什麼,道:「我也不是一定要……進去,只是想跟你說小淘氣的事情而已。」我知道小淘氣對她的重要性,然則這時我卻不打算將她此刻的心情無條件地包容。
我點了點頭,從大衣的口袋中拿出鑰匙:「我開個門。」
「那個,」她冷不防地抓住了我的手:「明天,明天你應該也休假對吧?」
被她這個一折騰我都忘了是期待已久的三連休。「怎麼了?」
「可以跟你一起吃個飯嗎?就一頓飯?」
「明天我跟人有約。」停頓了一下,我試圖使自己的拒絕不過於冰冷,卻又道:「而且是連續三天都各自有不同的安排。」
她的語氣帶著不確定:「……約會?」
看著她的模樣,我忍不住升起了點惡作劇的念頭:「沒錯。」
她難掩失落的表情在我眼中依然頗富魅力,然則由於明天還有重要約會的緣故,我不得不就此打住許多念頭:「需要幫妳叫車?」
「不用,我自己騎車來的。」
「那,慢走。」我轉動了門把,最後終於有些勉強自己說道:「路上小心。」
我認識她許久、也曾經與她交往許久,她是個固執的人、並不會輕易放棄一切,因此對於剛才似乎對她造成了傷害的話語,我並沒有抱持著太多的愧疚感,反而因為多了一件意料以外的事情闖入了我原本既定規劃的排程當中感到新鮮有趣。
雖然明天還有重要的約會要赴,但那其實也是下午的事情了,因此我樂於將上午的悠閒拿來寫一些東西,那也攸關於明日的約會。
我答應了友人要與她「交換」一些觀點,作為她將要與我分享一些事件與觀點的報答,而截至明日赴約以前,我還有數個小時的時間得以悠閒地進行事前準備。
才剛踏進家門、脫去了身上有些厚重的大衣在玄關掛好,我一面玩味著、回顧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一面踏入有著電視聲響的客廳。
大哥似乎剛洗完澡,已經換上了睡衣的他拿著一杯飲料悠哉地在客廳看電視。他頭也不回地:「喂,你怎麼那麼晚?」
「沒什麼,剛好在外面碰到了熟人。」
「這麼晚?」
「對啊!」我笑了笑:「你猜是誰?」
「不想猜。」大哥雖然這麼說了,但在喝了一口飲料後仍然道:「不會是傅惟璇吧?」
「賓果!──但是沒有獎勵。」我走回了自己的房間放下公事包、又解開了領帶掛在了房門口的衣架上,這才回到客廳將剛才在門口發生的事情全數說給大哥聽。
大哥是知道我被單方面要求分開的唯二知情者,但他對我剛才的做法似乎不以為然:「我說鴻宇。」
「怎麼?」
「你真的是人渣。」
「雖然很想說一句多謝誇獎,不過,為什麼?」
「傅惟璇現在不是回來了嗎?結果你這樣大半夜的,不好好安慰她、竟然還說了借走廊給她待?……為什麼可以借走廊不能借房間啊?」
「我跟她都分手囉!」
「你不是還想把她追回來?」
「那是剛開始三個月的聊表心意吧!」我幾乎是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到了這個時間點,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我看全世界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像她一樣忍受你了。」大哥也跟著搖了搖頭,我發現電視內所演出的內容似乎已經進不到他的眼裡,知道了他或許想開始與我專心聊天,也道:「你不會是有什麼話想說吧?」
「嗯,雖然是想、但好像沒什麼意義了。」
「為什麼?」
他放下了飲料杯,道:「你跟她說你要搬家?」
「啊,對啊!」說起這件事情,倒是想起了我還沒跟剛搬回來不久的大哥提起:「你不是就要結婚了嗎?我就想趁這個機會搬出去。」
如預料中的,大哥露出了不悅的表情:「你這什麼意思?」
「我上禮拜剛從爸媽那邊把另一間公寓買過來,就這個意思。」
「你白癡啊!」大哥幾乎是爆笑出來:「搬家?搬到這一層兩戶的公寓隔壁?」
我盡可能地裝出無辜的表情:「對啊,這不是搬家嗎?」
「算了!邵鴻宇,我突然發現你人緣不好的原因了。」
「哇!願聞高見。」
大哥認真地對我說:「我覺得你的言行舉止,真的非屬道德人與常識人的範圍,套句年輕人的白話來說,就是很賤。」
「但是我在公司的評價很好喔?」
「但是我敢打包票也沒有任何年輕的女同事想接近你吧?」
我想了想,道:「似乎一次也沒有找我一起吃飯的樣子。」
大哥嘆了口氣,道:「收起你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吧,我真的覺得如果不是傅惟璇當時做了蠢事,她還當真是最適合你的人。」
「得了吧!我也不是在跟她那隻貓計較,而是這種行徑變幻莫測、又沒辦法好好負責看向未來的人相處而已。」自覺話題已經告一段落,我站了起來道:「我去洗個澡就睡了,明天我還要跟人見面。」
「誰?」
我賣了個關子,做了個十足可能令人討厭的微笑:「願意跟我見面的少數女性啊。」
「去吧!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