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ed by 第二章
由於連假時節路上的人潮會與平日有所不同，為了避免遲到、我提早到了約定所在的餐廳候位，直到看到遠方相約的人似乎在與其熟識的人道別時，我才將四處張望的視線收回到了眼前。
「鴻宇學長，等很久了嗎？」
與我相約的人是大學時期因為社團而認識的學妹，現在擔任的似乎是翻譯的工作，需要世界各地出差，也因此與她相聚的時間很是寶貴。「沒有，我想說這裡假日不能訂位，所以提早來等。」
「抱歉啦，選了個這麼麻煩的地方。」
「沒什麼，妳難得回來、本來就該讓妳選妳想去的地方。」
學妹依然抱歉地笑了笑，恰巧這時候被叫了號碼，於是我打個簡單的手勢與學妹表示進入餐廳後再繼續聊。
學妹在我的印象當中十分怕冷，但是今天只是穿了件比起我的大衣還要薄上一些的外套和一般的長袖出門赴約，這讓我感到有些好奇：「妳不是怕冷？」
「我啊，」她露出了十分無奈的表情：「剛從冰天雪地的俄羅斯回來喔。」
哇，真夠嗆的。「真是辛苦妳了。」
「不習慣也得習慣，」她無奈地：「雖然工作很開心、也都待在有空調的室內，但是總會有碰到外頭空氣的時候，那時候就會不斷哀怨自己為什麼要在那種地方。」
我笑了出來：「看來果然只有低溫能夠摧殘妳強韌的意志啊！」一面，順手將服務員遞來的下午茶菜單交給學妹。
「能夠摧殘我意志的東西多得很，不差這一項啦。」她接過了菜單，似乎毫不猶豫地在上頭劃了幾筆便迅速地交給我：「學長，最近過得怎麼樣？」
「跟以前差不多，而且這陣子公司又把新人交給我了。」
「又？」學妹苦笑道：「怎麼你們公司好像很擅長落井下石？」
「會嗎？」
學妹道：「學長帶新人的方式可是會讓人看透人生的啊！」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同意：「但是至少在他們還是新人的階段，可是會認為我是個有求必應的好人、好前輩的喔？」
「我想知道他們了解帶自己入門的前輩的真實樣貌後，他們的反應是什麼？」
我很認真地思考了學妹的問題，然後說道：「覺得我很奇怪？」
「奇怪或者壞心眼對學長而言是個分量十分輕微的詞彙吧！」學妹笑了笑，道：「學長，不點餐？」
我這才想起了在我手上的蠟筆已經轉了許久，這才仔細地端詳了這間餐廳的下午茶餐點是什麼──除了常見的鬆餅、糕點以外，竟然也有像是清粥小菜這樣的菜單，對比著這裡充滿西式風格的裝潢，果然十分具有違和感。
「我一直以為學長都把自己包裝得無懈可擊的，今天怎麼發呆了？因為新人？」
「不是，我只是想起來自己剛才正在在意什麼事情。」我猶豫了一會，最後終於打破了心中的盤算、直接問出口：「剛才陪妳來的是誰？」
「咦？」學妹愣了一下，才會意過來：「啊！被你看到了？」
「嗯，因為那個人挺顯眼的。」我想了下，道：「如果我預想中的比例尺正確，他應該是我看過最高的人吧！」
學妹點了點頭，道：「可能超過一八五的樣子喔，站在他身邊其實滿有壓力的。」
「所以才一直都穿高跟鞋嗎？」
「女孩子總是會想要修飾自己的儀容吧！」學妹笑了笑，道：「怎麼了，學長有意見？」
「沒有，所以他是誰？」
學妹的表情看起來很輕鬆，但我總覺得其中暗藏玄機：「他是上司兼同事，也是朋友就是了。」
「只是這樣？」
學妹聳了聳肩，道：「學長，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八卦了？」
我看著學妹冷靜的眼神當中似乎當真出現了點端倪，便道：「妳也知道，觀察人類是我的興趣。」
「知道啦！學長是個變態外星人嘛！」學妹笑道：「我跟他昨天剛出差回來，只是從公司順路一起走到這裡的，沒什麼特別的啦！」
「你們沒有連假嗎？」
「剛回來總是得跟公司報備的，而且他那個人根本沒什麼假日吧！雖然好處是想休息時隨時可以排休，但他假日時的工作時數也沒少過吧！」
看著學妹對於工作夥伴的滔滔不絕，我心裡大概也有個底，也不想因為自己的言行過度打擾到他們的關係，便也岔開話題道：「昨天本來我請新人吃飯、慶祝他自己獨自接到客戶的訂單，本來打算回家想一些今天要跟妳談話的東西，但是卻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是很值得讓學長開心的事情？」學妹一臉狐疑：「不會又是學長捉弄了誰吧？」
「嗯……」我拉長了聲音：「妳跟我大哥的思維十分接近呢。」
「鴻守學長？」我與大哥就讀同一所大學、而大哥當時選擇了繼續往研究所攻讀，因此與學妹在學生時代也是有數面之緣。
「是啊！」我點了點頭，這才又將昨天遇到前女友的事情與學妹說出，而學妹也不意外地說了類似於大哥對我的評價。「學長，雖然我很贊同你這麼做，但是你的話乍聽之下還真的有些雜碎欸！」
「學妹，妳認為……」我想了想，又斟酌了自己的用詞：「人渣和雜碎那個比較細小？」
雖然是有些開玩笑的說出這樣的話，但學妹似乎也很認真地思考才回答，這也是我非常欣賞她的一點。「學長，這不是大小的問題，而是濕度的問題。」
「怎麼說？」
「人渣總覺得濕度高了點、雜碎則相反。」學妹的言談讓人覺得十分有趣：「人的渣滓由於血肉的因素總會比較濕潤，就像是鮪魚罐頭一樣，但是雜碎的話比較像是一種……碎片？」
「但是也有雜碎麵這種食物喔？」
學妹皺著眉思考了一會，道：「學長，你認為自己是個細心的人嗎？」
我沒想過她會突然這麼問，便也直接回答：「或許，算是吧？」
「那麼學長，你是人渣。」學妹不帶情緒的評判讓我想笑，但我仍然盡可能認真地聽著她的言詞：「如果不是濕度的問題，那麼鮪魚罐頭之於雜碎麵，總是前者比較細緻綿密……所以某方面來說，學長就算是個人渣、也是個柔軟的人渣喔！」
我忍住了自己的笑意誇獎學妹道：「聽到這樣的言論，就覺得不枉今日。」
學妹原本認真的表情轉為無奈：「學長，你就是這點讓人無法理解啊！」
「為什麼？」
「你這個問題問再多次我的答案或許都會一樣吧！」學妹苦笑道：「那種總是在玩味什麼的神情十分討厭啊！」
「但是思考可是人生的樂趣喔？」
「思考可以是人生的樂趣，但高傲也是嗎？」
「妳這樣說讓我想起前女友也這麼說我孤高自傲又看不起人。」簡單地表述了下傅惟璇從前對我的看法，又道：「我明明是如此謙和地看待每一個人、尊敬每一個人的各種姿態耶！」
「學長，你應該找一個哲學家與你探討這樣的問題，或者……人類學家？」
我們的餐點在這時先後插入了我們的話題當中，於是又因此而停頓了一陣子足以讓人整理思緒，等到服務生離開以後，學妹才繼續說道：「一般而言客觀的評論是一種旁觀者的角度，然則對於一切、包含學長對於自己本身都處於旁觀者角度而言，這的確是一種自傲喔！」
「為什麼客觀是一種自傲呢？」
「因為那是一種評論、而不是單純觀察的緣故？」學妹似乎正在尋找著自己的用詞：「我所謂的觀察也不是像學長那種鉅細靡遺的觀察，而是如同我們走在街道上、對於一切的狀況，例如交通燈號的變換或者人潮的多寡雖然明白、卻不會特別地注意或者觀察的狀況。」
「那與我仔細觀察、卻沒有評判的差別在哪裡呢？」
「因為自己的內在並沒有展開對話或識別吧！」學妹說出了這句似乎有些意味深長的話語，而後停頓了一陣子才道：「學長，我發現我自己好像說出很厲害的話欸？」
我思考了一下學妹的用詞，道：「妳說的我還真沒有想過，然則客觀的評判也是一種高傲……但若這樣說來，所有的評論家都是高傲的囉？」
學妹肯定地點了點頭，道：「畢竟我認為『客觀』這種詞彙在現代的用意上來說已經是如此了。」
我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而學妹也如我所願地解釋著自己的觀點：「因為自己站在無關利害的角度、所以自己所知必定周全，這一點十分驕傲。這其實也是我開始做口譯以後的想法，我作為口譯只是一個翻譯機器，所以有時候難免碰到雖然客戶們彼此雞同鴨講、跳脫主軸等等狀況，卻也得照實翻譯的狀況……」
學妹回憶起自己的過去，或許覺得有些害臊、因而肢體動作逐漸內斂了起來：「然則最早的時候我是無法讓自己一心一意成為機器的，一來源於自己的專業能力不足，但另一方面也是由於緊張而無法專心的緣故。」
「所以會去評判客戶說的話嗎？」
「是的，而且我還會以為是自己詞不達意的緣故。」學妹笑了笑，道：「所以會開始在口譯的過程當中胡思亂想，有次甚至到了最後一刻才發現客戶們彼此之間並不是在雞同鴨講，而是他們兩人都習慣繞一大圈來說一件事情，於是到了言談將近結束以後我才恍然大悟，也好險自己一直恪盡職守、沒做出什麼多餘的舉動。」
「妳這麼說來我就明白了，但是當下心裡一定是十分不安的吧？」
「對啊，我一直以為腦袋錯亂的是我，實際上也是。」學妹停頓了一下，又將話題拉了回來：「所以學長至今仍然認為自己謙和嗎？」
我仔細地考慮了下學妹的問題，道：「這得容我好好思考才能答覆。」
學妹笑了出來，道：「學長，你真的從大學起就沒什麼變啊！」
「妳該不會想問我受了什麼刺激才會變成這種人？」
「沒有喔！」學妹笑道：「每個人都有他人格塑成的邏輯因素，但是我對其身後的意涵與故事並沒有太多的好奇心。」
「不會想要深究對方的故事嗎？」
學妹想了想，道：「因事件而定吧？有時候會想著對方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而有當下的舉措或言詞，但最後來說，與對方相處總是當下的事情。」
我沉默了會，道：「學妹，妳真的改變許多。」
學妹愣了一下，也沒有否認我的言語，而是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看著我：「學長的分析與推理要開始了嗎？」
我笑了笑，雖然本來沒有這個打算，卻還是如她所願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