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ed by 第三章
學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與討論者，我與她的關係從認識起便有一種能夠互相吐槽的奇妙默契。對於彼此的用詞能夠加以斟酌與討論對我而言是一種莫大的樂趣，但其他人總是難以理解我們討論的要點究竟在何處──直到我們有志一同地說道：「或許平時認真的垃圾話也會成為往後的養分。」這類的詞句才終於堵住了眾人的嘴。
雖然大學以來一直交往著的前女友也無法理解我與學妹的共同話題，然則她可以說是少數能夠包容我如此想法的局外人之一，也因此當回頭過來時，我發現她成為了我日常分享的對象、自然而然地便交往了起來。
學妹高中時曾在文藝相關的社團活動，大學時的起初則加入了翻譯社。然則我與學妹的認識是在她大一下時加入了我所在的新社團、而我正處於大四這個等待畢業的悠閒時期。
比起登記在學校名單上的正規社團，不如說我們所在的社團是一個依傍在文學院之下的定期讀書會，主要在於閱讀文學作品──甚至能夠包含漫畫、影視戲劇等，並且交換詳細心得的交流會。
雖然非正規社團，卻也因為有感到好奇的一些講師甚至教授、副教授等的加入而漸漸抬升了水準。雖然也有同學們因為感到壓力而退出，但學妹與我都是自加入起直到畢業為止都依然常態參加的固定成員。
我與學妹本來因為我的畢業以及開始服兵役而逐漸疏遠，直到某次我因為陪同前女友回到學校的關係，便提議順道回讀書會看看，這時才又與學妹重逢，並且也交換了聯絡方式。
前女友雖然有些吃味，但由於她與學妹的感情本來就算要好，或許也基於交往十分穩定的緣故，因此並沒有對我表示額外的抗議。
後來雖然在學妹出社會後我便與她再度逐漸地少有聯繫，但自從兩年前左右偶爾由於公司上的工作需求會與她進行討論與合作開始，便又恢復了我們每隔兩、三個月便會約出來進行一次如同今天一般平凡無奇的交流。
「說來，學長。」學妹以認真又帶有一些我無法估量的神情看著我：「雖然在你的言語當中覺得我似乎增添了許多色彩，但其實等同的、學長本身也變得更加……嗯。」
「更加如何？」
雖然知道學妹應當是在斟酌自己的用詞，但我仍表示善意般地鼓勵她繼續說下去。「舉例而言，學長是一碗味噌湯。從前是在表層一般，有其特別的滋味卻不特別濃厚深沉，而現在是在底層。」
「這樣的形容很有趣，但是為什麼呢？」
學妹的表情有些為難，但最後還是說了出口：「學長這陣子經歷了不少事情……的緣故？」
「妳是指我和惟璇分手的事情？」
學妹說道：「我並不是很了解、也對學長私底下的生活如何毫無興趣，但是學長從前也曾經說過不能否認任何的可能原因，對吧？」
學妹是指大學畢業後不久，有一次我回到大學時參與的一場關於以「人格」為主題的讀書會，表示了每個人的成長與造就都極其微妙，不能輕易否認現在的自己與過去的任一事件毫無關聯。
當時我更舉例了就算每一天的食物選擇與日常作息等都可能是影響如今人格的一部分，而這樣的論點在當時也造就了一些話題。
想到這裡，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了解，但是我現在毫無頭緒。」
學妹露出了調侃般的笑容：「學長也有不對任何事物詳加思索的時候？」
我想了想，覺得自己毫無藉口，於是也聳了聳肩膀坦承：「關於這點的確不是我的疏忽，而是我未曾想過要對於『變化』要再進行『變化』。」
「學長果然是一根筋的人啊！」
「妳從前似乎也這麼說過，我還回敬給妳了。」
「但我與學長不同喔。」學妹面帶微笑，與多年前的她雖然滿懷憂慮卻總是揚起社交性的笑容不同，我相信這樣的笑容可不是從前的她所能夠展現的：「雖然我們都是只懂得往前方看的存在，但是我是……我從前是深掘泥淖而無視於自己將要窒息的人，但學長是俐落果決地排除任何一切非屬於自己既定道路的人呢。」
「在妳看來我是這樣的人嗎？」
「是的，學長總是固執地將一切條分縷析……」學妹猶豫了一會兒，又道：「但或許也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雖然學妹說話的方式開始兜起了圈子，但我必須承認這實實在在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為什麼？」
「學長只是故意忽視著不屬於自己常理當中的那一部分吧？」
「嗯，舉例來說呢？」
學妹想了許久，最後才道：「就舉學長最早跟我說的與惟璇學姐的事情好了。」學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情願，似乎是不想以此為主題作文章。
我道：「儘管說吧，我也很想知道。」
學妹答應了聲，道：「例如學長與學姊分開的事情，在我聽來那或許也不完全算是分手。」
「因為沒有正式的宣告嗎？」
「一方面或許也是吧！」學妹的言語之中並不完全贊同我所說的話：「若只依照學長剛才跟我說的過程而言，我只是覺得學長你們各自在鬧彆扭而已。」
我苦笑道：「這樣的形容還真的不敢擔當。」
學妹並沒有理會我，而是繼續說道：「學長總是做著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於是只要跳脫出自己理性思考的範圍便會被自己完全地排除在外，就像是陪伴學姊長大的貓咪的生病與死亡對於學長而言是完全沒有在考慮範圍之內的事情，於是學長便忽視了貓咪對於學姊的影響。」
我點了點頭：「簡而言之就是我不夠體貼吧，這個我多少也有反省。」
「於是學長剛才又說雖然你曾經幾度又到學姊的住處表達對於她本身的關懷，但所關懷的事情也並不是學姊本身……而是與學姊的關係。」這回我與學妹聊天之間所提供近乎鉅細靡遺的資訊讓學妹做出了如此分析。「啊！我才想呢！學長該不會是吃貓咪的醋吧！」學妹說著便噗哧地笑了出來。
這會可讓我感到頭疼。「跟貓咪吃醋？」
學妹即使努力地恢復尋常冷靜的神色，卻也忍俊不禁：「這麼想著，感覺好像一切都能夠獲得完美的解釋了！」
「不，我不認為我會跟貓咪吃醋……惟璇的貓平常也很親近我的。」
學妹笑道：「就算再怎麼親近學長，和學長搶女人就是不行的啊！況且學姊的貓與學姊相處的時間還比較久喔？」
學妹說到這裡，我便感覺有陣情緒湧出。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或許學妹真的是說對話了。
也或許是看見了我的沉默，學妹趕緊收斂了神情，道：「學長，且不說這個了！我這才發現學長的有趣之處。」
我自嘲：「例如跟貓吃醋？」
「才不是，這個話題請學長自己思考就得了！」學妹一時半刻間顯得有些手忙腳亂：「我覺得學長的視野就像是玻璃球呢！」
「為什麼？」
學妹比手畫腳地與我解釋：「如果在玻璃球裡面看向外面的世界，又或者透過透明玻璃球看向外面的世界，或許就如同學長的想法一般奧妙喔！」
我實在不曉得該抓緊哪一點進行吐槽，於是也就姑且按捺下了自己想吐槽的衝動道：「可以再說詳細一點？我一直以為妳對我的形容應當是剛才的那句我是屬於一根筋的人。」
學妹笑了笑，道：「我也有說了，或許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於是不等我說些什麼，學妹又繼續說道：「學長的目標對象總是被特別放大，而位於其周遭任何可能的顏色與景象則是一種……扭曲與陪襯的產物。」
「就像是魚眼鏡頭？」
學妹點了點頭：「若以魚眼鏡頭而言，其實周圍扭曲的景象也是重要的元素之一喔！但是學長卻毫無懸念地忽略了……也或許是這樣的緣故，學長總是被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的事物所影響啊！」
「關於妳說的這些，我真的覺得十分值得思考。」一想到能夠有足以讓我好好思考個幾日的事情，我這會開始坐立難安了起來。
學妹似乎瞧見了我的窘態，也開始加緊了自己解決飲料的速度：「學長，你十分幸運喔！」
我說了聲「不用著急」後，又道：「怎麼說？」
學妹在這日對我進行了最後一次的調侃：「畢竟連假今天才剛開始，學長還有兩天半的時間可以好好進行自己的生命哲學之旅，也或許不是獨自一人的。」
我苦笑道：「被妳猜到了，或許我會去找惟璇吧！但一切都難說。」
「雖然我這趟回國還有段時間的休假，不過往後都有安排、所以如果學長要找像我一樣的大師開示的話恐怕沒辦法囉！」
「大師？」我笑道：「妳是說調侃界的大師吧！」
「不，我可是很真誠的喔？」
「真誠地調侃？」
學妹又笑了出來，而我們又單就這樣的話題聊了些沒什麼特別的話後，便彼此道別。臨去前我還在餐廳門口待了一陣子整理著接下來的思緒，這才決定了自己接下來的排程──
我無法反駁學妹今天對我的任何評價與分析，有許多事情的確是我一直以來十分忽略的。然則雖然是贊同了學妹的說法，但言自己心中卻還是有想要竭力否認的情緒存在，或許這也是我問題的根源？
一面想著，我的腳步也開始挪動。
向西的陽光有些刺眼，卻也照亮了原本被我扭曲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