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野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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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曹麝

  「嘶──」

  男人以沁涼的山泉沖刷著自己纏繞住碎布的左臂。藏在碎布裹繞著的臂上澡前可是被刀劃綻了一條大口子,那口子長至五寸、深達三分,汩汩鮮血爭先恐後地從男人體內奔騰而出,帶走了他原本紅潤的面色和偏高的體溫。

  男人的身後站著一個妖冶的女人。女人風姿綽約,婀娜多姿的體態與腰帶下深衣分衩所露出的修長美腿更是惹人無限遐想。

  男人的背後沒長眼睛,但就算長了眼睛也不願多看那女人一眼。

  女人隨意紮綁起的頭髮斜插了一個木製髮梳,自然垂落的雙手微微以雙腕向後撥起寬大的袖口,露出了雙手正輕鬆抓著的長刀與刀鞘。

  女人饒富興味的眼神浮動著如同刀鞘與刀柄纏繩和穗繩一般華麗的深紅,那是來自於男人身上濡濕衣物的鮮血。而男人再度撕起另一側衣角的布條,手口並用地再次緊緊纏繞自己的傷口。

  「吶,我已經等了你一刻鐘了,」女人嫣紅的雙唇輕啟,悅耳的聲音與撒嬌似的語調令人渾身酥麻,卻讓男人的背脊彷彿注入山泉一般冰涼:「成為我的野差嘛!好嗎?」

  「……我能說不嗎?」

  女人的腦袋略斜,作思考狀的表情與噘起的櫻桃小嘴顯得十分可愛,但依然背向她的男人肯定不這麼認為。「你剛才不就說過一次了?」──所以才幫我開了這麼個口子好讓我再次考慮?

  男人壓抑住心中的不滿,雖然他此刻依然未知女人口中的「野差」是什麼,但此時此刻他卻不想再與這怪物一般的女人為敵,因此也就在自己的心中兀自長嘆一聲後答應道:「好。」

  女人聽了男人的話露出了看似靦腆卻藏不住雀躍的笑,如同銀鈴般悅耳的聲響在男人聽來顯得非常刺耳,而在他未來得及反應之時,女人早在他轉過身面對自己之前一搖性感的身軀來到了男人眼前。

  ──女人雙足踏著的是一顆拳頭大且長滿青苔的潮濕石子,流動的山泉濺濕了她的裙襬與鞋襪,她裸露的小腿肚亦是被沾上了冰涼晶瑩的水珠,然則女人紋風不動,渾身上下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野差了!」

  男人在女人視線的壓迫下被迫接受了這樣的事實。「曹麝,這個名字不錯吧?」用左手的刀鞘抬起了男人尚能自由活動的右手,並在用仍抓著長刀的右手伸出食指在男人的腕上以指甲刻下了一個全新的痕跡。「曹麝,跟我走吧!好嗎?」

  「……嗯。」不由得說不。男人除卻初與女人相遇以外第一次這麼直白不諱地看著女人的雙眼,早前仍刻劃在他身的恐懼依然在此時緊揪著他的心臟不放。雖然男人自知自己若想活下去,未來的命運已不由得自己所掌控,然則那彷彿早在出生時便刻於自己靈魂上的掙扎印記卻仍在自己體內不斷翻攪。

  女人頭一次背對著男人輕鬆的向前走著。

  早已收起了的長刀在女人左手上隨著女人的步伐輕鬆且帶有節奏地左右搖擺著。彷彿玩具一般的華麗物事便是讓男人吃足了苦頭的凶器,這時卻在女人手上帶有俏皮意味一般地跳動。

  男人──不,是曹麝。

  曹麝的左臂疼痛依然,但在跟隨著女人以後那般刺痛感卻愈發習慣。

  從前未曾受過如此屈辱以及如此傷害的他所感受到的不甘心反覆地於胃與喉頭轉繞,在不斷的反芻間終究是在女人看似毫無防備但實際上卻毫無破綻的背影下放棄。

  「你可以想辦法殺了我唷?」

  女人的背上彷彿長了心眼,她不若方才一般瘋癲,帶著如同曹麝想像一般的正經面容如此說著:「不過呀!當我的野差會比你總是東躲西藏還要有趣呢?」

  「……那不是得拚上性命的職務?」

  「人生在世,有什麼是不需要拚上性命的呢?」

  「看樣子似乎沒有。」曹麝將人從在娘胎起所必須經歷過的事情粗略地想了一遍,這才說出了如此結論:「所以,野差又是什麼?」

  女人的美眸一轉,纖長而濃密的睫毛顫動:「所謂的『官差』就是為官府做事的人,至於『野差』嘛!……」

  話說到了關鍵處,女人左手上拿著的長刀指天:「我們便是天地間的差使,如此而已。」

  曹麝走在女人身後,自是看不見女人的表情,因此也大上了膽子道:「妳並沒有回答。」

  「是呀!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曹麝正要開口,卻看得女人偏了偏頭,登時便住了嘴。女人的腳步未停,曹麝自然也是繼續著自己追隨的步伐:「你也是個成人了,怎麼不屆時眼見為憑呢?」

  「眼見為憑」這四個字聽在曹麝耳裡實在諷刺,因為那是在他受了女人是否要當她野差的第一次詢問後的反聲問道:「要為我主者,自然不會是世間凡人。」而在女人一句:「是嗎?」的抽刀以後,曹麝便同樣地抽刀擺出了架勢,以一句「何不眼見為憑?」開啟了戰端。

  曹麝的落敗是如今可見的,而他原本手中的刀也早被女人削成了廢鐵。幾乎是數招便高下立判的比試自是沒什麼好談的,如此的屈辱在女人的話語中卻是如此地無足輕重,彷彿是預料之中的一般。「唉呀,說到這個,你的刀──」

  女人這時的一言一語都能夠刺中曹麝心中藏納的悔恨與不甘,但女人彷彿未曾發覺一般地滔滔不絕:「等到了城裡啊!我們那兒有不錯的鑄刀師父,雖然脾氣古怪了點,但他肯定會為你鑄上一柄更好的刀!」

  「那是我妻子所留的遺物。」

  「不就是你藏進懷裡的刀穗嗎?」女人嗤嗤地笑道:「你才沒那麼寶貴你的刀,否則也不會這樣蠻砍了!」

  蠻砍?

  他曾讓十數名圍繞身旁的惡匪同時敗伏於腳下的曹麝出刀在那女人眼中竟只是毫無章法的蠻砍?

  好!──好!

  如若真的與那女人所說的一般,自己的出招只是「蠻砍」,那麼女人口中可能牽扯到更多未知事物的「野差」一職很是值得自己見識見識。

  蠻砍。那絕對是遇過昔日人稱「第一捕快」的任何惡匪絕對說不出口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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