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野差(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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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黥目

  晚了。

  這是黥對榆這日亥時末刻對榆說的最後一句話。而後她便將自己尚是朱紅的唇烙上了榆的唇瓣上。

  如同孩子一般惡作劇似地笑了笑,而後這四壁淨白的小房間內便再只盪漾著晚來了的春光旖旎。兩人吐息間的水氣濡濕了彼此的衣物,更再其後撲滅了牆上斜掛著的燭火搖曳。

  「這樣可好?」

  這是又一日的來臨。黥便丟下了這句話走出了兩人獨處尚且略嫌擁擠的小房間,留下了沉默直盯著她的榆復又端坐於地上。

  昨日眼中所湧出的血泉彷彿像是夢境一般,黥幾乎是在轉眼間便將自己重新妝點完成,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現出最為美麗的一面。「今日的工作,便是與曹麝再去巡邏一輪吧!若沒意外,可還會多尋獲幾名野差呢。」

  丟下了這麼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好似從黥的長袖中又搧出了幾分迷惑人心的煙霧或吐息,榆的雙眼彷彿被蒙上了一層濃白。在他閉上雙眼而再度張開之時,那又是一個日夜。

  好久。好久。

  黥的吐息絕不平常。

  曹麝只跟在黥身邊不到幾步路的距離便有如此感覺。又或許是已起疑心的緣故,觀看黥那擺盪的衣袖以及婀娜多姿的步伐如今在他眼底又多生了幾分他意。

  曹麝不懂,但今天他卻不想問。

  不想問。不敢問。不知道怎麼問?

  「『妳怎麼了。』」──這句話最後竟是由黥自己開口說出:「你是想這麼問的吧?但是,我怎麼了呢?」

  天曉得?

  黥美麗又帶著幾分神秘幾分哀愁的模樣用著戲謔的語調道:「吶,我死了。」

  「瞎說,死了的人怎麼會說話?」

  黥偏了偏頭,笑道:「那是你這麼認為!不然陽世的人們又怎麼會收到托夢的訊息、說是親人餓了、冷了呢?」

  「我從來不信這些。」

  「但是你亦跟過親人一同祭祖吧!」

  曹麝一臉堅定:「慎終追遠的涵義不可與鬼神論之,該當撫慰的只是人心。」

  黥噘著嘴,意外地嶄露出可愛的一面:「那麼我還真擔心你的前程呢!看你這麼地固執、又帶幾分天真之處,就像是初生之犢一般!或許人家所言的『牛脾氣』就是你這樣的人罷!」

  「妳今日的話怎麼這麼多?」曹麝可是罕有地頂撞了自己的當頭上司:「且說妳走了許久,這回不是又要去抓人來當妳的野差嗎?」

  「噯,這麼不情願也是好的。」黥不以為忤、也沒像從前一般給予曹麝任何惡作劇似的懲罰:「你向前走十步試試?」

  曹麝還真從了命令越過了黥向前大步邁進。

  結果又是一道風。

  這回曹麝不若從前一般毫無抵抗地任其切割,卻在正要舉起手還擊的當下無法動靜──那道清風舒適,彷彿將他帶回了許久、許久以前,當他還是個孩子時,於田野間與手足們快樂奔跑的時候。

  那風,也讓黥拜伏在地。「主上。」

  「妳踰矩了。」

  「這次,我清楚明白。」黥並不看向聲音的主人,從她朱唇吐出的語調堅定嚴肅。「所以屬下對榆開誠佈公,只是想最後一次測試自己的決心。」

  聲音的主人對於黥的行為未置可否,只道:「吾明白。妳的怨就要消了,所以才這麼做的,不是嗎?」

  「主上明鑑。」

  聲音的主人又道:「離別之日將至,那麼吾便送妳一個禮物吧!」

  「屬下惶恐?」

  那道清風繚繞,而後拜伏在地的黥與動彈不得的曹麝所處在風光明媚的野外便是扭曲暗下,最後成了一間幽暗潮濕而充滿霉味的小屋子。

  屋子裡有個被綁住的女人,女人渾身傷痕累累,原本看似清秀的臉龐早是染滿血汙。女人的跟前坐著一個滿身酒氣且身著華服的男人,男人粗鄙的外貌與他的內在如出一轍,他一手抓著缺了一角的酒碗,一手把玩著女人纖弱白皙的腳,絲毫沒有注意到有其他人的到來。

  女人呻吟的聲音細如蚊蚋,殘破的衣物遮掩不住瘦弱的胴體,頸上與身上各處的傷痕與勒痕觸目驚心。

  「起來吧?」

  聲音的主人以一道清風讓黥從趴伏的身姿轉瞬立起。黥的臉上毫無表情,就連方才依稀見得的幾分肅穆也消散無蹤。「多謝主上。」

  而那才要有所動作便動靜不得的曹麝依是五官封閉、立定當場。眼不見、耳不聽、鼻不聞、無法出聲,如同一個徒設的擺飾一般突兀而反常。

  渾身酒氣的男人口中喃喃碎語,那般含糊的聲音便是連聽得隻字也是令人噁心,但黥卻是充耳不聞般地與聲音的主人問道:「主上用意何在?」

  「看看妳會怎麼處理這件事情吧?」

  黥的眼神冷了冷:「凡人自有其命運,此二人這時命還不到將絕之時。」

  「難為妳如此神定。」聲音的主人帶了點笑意,「那麼其後呢?」

  聲音的主人一語方落,充滿霉味且陰暗的小屋便由於木門的推開而照射進清爽的日光。

  雖然日光依舊帶著些微的扭曲,但隨後走進來的男人更是引人注目。那人儀表堂堂、手上拿著一卷書、一柄短劍。頭上戴著的冠鑲著黑色的玉石,還別了幾根鴉羽,看來超然世外又帶著些神秘感。

  「女人……」那名儀表堂堂的男人如是說:「妳願意成為我的野差嗎?」

  女人興許是因為力竭又或者已無知覺地抬不起頭來,而男人不顧女人腳邊的那名醉漢還在調戲也似地擺布著女人赤裸的雙足,便是以手中書卷抬起了女人的下巴,道:「女人,成為我的野差吧。」

  聲音的主人與黥皆是靜靜地看著如此情景,而表情漠然的黥在男人抬起女人下巴的那刻卻是隱隱地動了幾分顏色。

  「妳現在若阻止了女人成為野差,就能立刻離開這汙穢的場所,吾也不追究妳今日的踰矩。」

  「主上的用意,屬下明白。」黥一個字、一個字堅定地說道:「但成為野差與否,是那個女人的選擇。」

  「是這樣嗎?」

  清風又再度吹起。帶來了更加明亮的光線與富麗堂皇的廳堂。

  一名與醉漢極其相似的男人身著華服冠冕堂皇地坐在主位上,對著來來回回忙碌的僕人們頤指氣使,一面還露出了得意的表情。男人身邊左右摟著袒露上胸的美麗女性,美麗女性大膽地依偎在男人身邊,阿諛諂媚的笑臉與時而露出的愁容相映兩極。

  微微清風。

  身著華服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黥等三人的到來,一面揪著自己的油亮的鬍鬚、一面打量著黥極其姣好的外貌。「喔!真是個打從天上來的好女人!」男人閃爍的目光溢出貪婪的神色,那雙骨碌碌的眼便將黥從頭到腳毫不避諱地看了一次,最後停在了黥那開衩的裙襬曖昧之處。「真是美。」

  黥自始至終閉嘴不語,而此刻正位於她身後的曹麝早也已然可以自由地動作,卻是一個字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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