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野魂
「妳?」
黥拂了拂衣袖,自己身上的殘缺已是復原:「沒什麼。」
榆伸出了手,想要抹去黥臉上的血汙,卻在正要碰上她的臉時停了下來。「妳做了決定了?」
「是。」
榆的話語之間帶了點惋惜的語氣:「……這樣嗎?」
黥笑了一下,道:「你覺得寂寞,何不向主上挽留我?或是要順道一起走?」
「主上面前豈可說笑?」
黥戲謔地:「你這般認真,可是一輩子也離開不了這裡的喔?」
「我願卻是非我所能及的。」
「我也,這麼認為過吧?……或許是在更許久之前,也許在你還樂悠地時候?」黥笑著:「你就這麼惦念我?」
「便是數百年來的同僚之情。」
「是嗎?」黥笑出聲來:「但你的熱情和溫度可是在我體內竄上好一陣子呢!」
燭火昏黃下,仍可見榆似乎臉泛潮紅。他最終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黥,下去歇息吧。」聲音的主人這時才出聲。「榆,你的差事如何了?」
「白薊領了一名新的野差。」
當黥轉身而過時,在她越過榆的瞬間,臉上的血汙早是消失無蹤。那般比花嬌豔的妝點妥當地在自己的肌膚上襯托出她美若天仙的容貌。榆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或是映著燭火的緣故,但口中的說詞卻一刻也沒停:「請問主上如何處置?」
「呵……」聲音的主人鮮有地發出笑聲:「你後悔領了白薊入門嗎?」
榆楞了一會兒,抬起頭來道:「不,若是回到了當初,屬下依是會做好自己的份內之事。」
「現在的人吶,怨氣欲發重了!」聲音的主人這會語氣依是平穩,但所使用的字詞卻是有些輕蔑:「領了個不足周歲的嬰兒作野差,這可怎麼辦才好?」
「屬下願就此請罪。」
「你何罪之有?」
「屬下思慮不周。」
「然則你方才卻是說了自己做的僅是份內之事?」
「……是。」
「那麼,該處理這件事情的應當是你。」
榆吸了口氣,再次伏身道:「所以,屬下斗膽請主上幫助。」
「便是再以百年時間來換也可以嗎?」
「……屬下不明白。」
「罷了,這世間令你掛心的事情可真還不少?」聲音的主人幽幽:「那孩子,帶進來吧!」
「是。」
榆方起身,那道彷彿介於廳堂內外的隱形藩籬便消失無蹤,榆才轉身走了幾步,便看得白薊手上抱著一個娃娃走了進來。「妳又失了禮數!」
「嘻,主上都允許了嘛!阿爹還這麼認真!」白薊這孩子方才十歲左右,手上抱著孩子的模樣十分奇怪。她瘋癲般的笑容與說詞對於聲音的主人而言看起來並不構成冒犯。從聲音的主人所在的簾後之處這時又吹出一陣風,將那不足周歲的娃兒捲到了榆的懷中,榆抱著娃兒,恭謹地將其「盛」給主人。
榆手上的孩童像是一點感知的能力也沒有一般,只是木然地從彼到此,其間過程全無反應,就像是個死人一般。
「這可是難能可貴的野魂。」
「屬下亦有感知。」
那時又是一道有色的清風,徐徐地繞住了嬰兒周身,最後在嬰兒身旁形成了一道濕氣頗重的煙霧,而後榆只覺得自己盛著嬰兒的雙手愈發沉重,最後手上的龐然巨物便是翻落地面。
煙霧方散,一名清秀少女全身赤裸地趴伏在地,渾身赤裸:「參見主上。」
聲音的主人道:「妳此刻即為白薊的野差,名喚葛楊。」
「屬下遵命。」
「榆,你還記得你做為野差的那刻嗎?」
「在兵荒馬亂之中,便是被黥領了進來。」
「那時吾便在了。」聲音的主人如是說:「何妨再去體驗一次那時的感受?」
榆聽了又是一楞:「屬下困惑?」
聲音的主人道:「你還怨恨嗎?」
「屬下不知。」
「黥的恨意卻早是煙消雲散,也是實實在在地不能再做野差了。」
榆道:「屬下已是隱隱察覺。」
聲音的主人說出了感嘆的詞句,聲音聽來卻是一般平淡:「恨至極而才能成為野差,你們恨了千百年,又尋了不少野差,你們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屬下確實曾經想過,但後來卻是不作他想。」
「為什麼?」
「本來人生在世便是要安身立命,身已腐朽、命已喪失,只剩下這副形體於此……屬下本是亡魂,會如此依循主上的意思尋覓野差,也只是想渡化與自己相同的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嗎?」聲音的主人音調有些飄移,卻是道:「所以你現在才還是野差,你何不問問黥的感受如何?」
榆這還沒答話,卻發現清風已然將自己送到了自己喝茶的小房間內。
黥在裡頭躺著,幾乎佔據了整個房間。「你與主上說完話了?」
「沒有,主上讓我來問妳。」
「我都聽到了。」黥補充說著:「是主上讓我看到、聽到的。」
「那麼,妳是如何想的?」
「我們終其死後千百年的時間,本想著是幫著別人──卻是在幫著自己。」黥嫣然一笑,可美的。「但是想渡人的是你,不是我。」
「那為何循著主上的意思走?」
「那是因為我生前從未看過這個世界。」黥笑道:「我苦,我想看很多人比我更苦,苦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我找不到。」
「那般想法卻像是妳不錯。」
「後來我發現啦!……」黥繼續笑著:「那時的我苦也好、不苦也好,只要我現在開心就好了!」
榆:「這般豁達卻要花費妳千百年的時間?」
「那你說,你只不過失去了自己的國家,卻還要糾結這般久?」
「那是先祖基業……」
「那是你那世的先祖,他們死後,干你半分關係?還讓你糾結至今?」黥不悅地:「我本來還想與你一道走呢!」
「我卻不曾想過結束以後的日子。」
「若是結束了,你想再次投胎、還是就此解脫?」
「這個問題我未曾想過。」
黥別開了話題,說道:「我遇上了龍橒。」
榆皺著眉頭:「他領妳當野差不久後便離開了,怎麼還會遇上?」
黥笑道:「是主上讓我回去看的,還說要我不當野差,可以當下就阻止龍橒呢!」
「主上寬厚。」
「但是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當野差很快樂!」黥的笑意濃烈:「龍橒他自己看開消散也是他的事,那時傷心了幾個日夜現在看來可真是傻!其後數百年我可快樂,也覺得若是時間再重頭,我能夠讓那男人生不如死,好洩洩我那積了許久的氣。」
「但是主上給的機會妳卻放棄了。」
「是啊!」黥這會才坐起身來,向榆招了招手讓他坐下,而後雙手捧著他的臉頰道:「你很有趣,所以我不願讓你消失?……」
「……妳在玩笑。」
黥笑出聲來:「看來我的演技有待磨練?」
「與我說真話。」
「好嘛!便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