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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暫辭
氣氛典雅的餐廳有著復古式的木製裝潢，帶有古典莊園風格的餐廳光從外頭看進去便能夠猜想那是令一般人望塵莫及之處。
平常總簡單度日的我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坐在裡面候餐。
寬闊的圓桌由三人圍坐，除了我和陳經理以外，那將要成為區域技術副總監的危克允也在座。會變成如今的局面令我感到壓力非常。
原本還在公司裡的時候，陳經理讓秘書開了車要接我到公司附近的餐廳用餐，卻料不到正巧在一樓的大廳遇上了正要離開的危克允，於是在危克允的安排下我和陳經理便坐上公司的車子前往危克允所臨時安排好的餐廳。
雖然曾經因為工作的緣故而用心地學過餐廳禮儀，但實際上要和陌生的他人吃飯卻又是額外的壓力，也幸虧較為熟悉的陳經理作為餐桌上的中間人調和著氣氛，這才使我不自在的感覺稍微降低。
危克允為人十分寡言，大概與我私底下的狀態相去不遠，也因此我們三人之間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以外幾乎沒什麼話題可聊。
餐點的到來姑且化解了我們之間可有可無的話題，我使勁兒地捱到了最後，滿腦子想著飯局終於要結束、這才度過最後一段難捱的時間。
然而此時陳經理的手機響起，他向我們個別道歉後走到了一旁接了一通似乎很重要的電話，這讓我心中警鈴大作，果不其然不久後他帶著抱歉的笑臉回過頭來說臨時有緊急的公務需要到客戶公司處理，於是便在危克允以公事優先為由而率先開車離去，臨行前自然不忘便安排了我與危克允在餐廳內等候另一輛調度的車子回公司。
我在內心嘆了口氣，一面祝福陳經理工作順利，一面又向危克允陪笑道「有勞」，卻發現他原本板著的神色似乎也稍微和緩了下來，而後更是語出驚人：「妳也不必這麼緊張。」
咦？被看出來了嗎？想著再裝傻也未免太看輕他人，於是也只能苦笑著道歉：「抱歉，這是我的職業習慣。」
「沒關係，我懂。」他停了會，又道：「不過虞小姐公私分明的界線十分明顯也是很少見的。」
雖然也可能是褒勉的詞彙，但我總覺得自己被莫名地調侃，於是也忍不住回以顏色道：「危副總監這麼明白，看來也是箇中好手。」
他似乎聽出了我反擊的意味，於是勾了勾嘴角，並沒有直接接下我的鋒頭而切入了其他話題：「我稍早有聽陳經理說了有關妳工作上的事情，我想多了解一下妳工作上的事。」
「我只是約聘的外語教師，偶爾兼任一下通譯人員。」習慣性地稍微側了下頭，反問：「我想這些事情陳經理應該都會提及才是。」
危克允搖了搖頭，言語之間更加明確：「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妳能夠兼任四種語言的教學和通譯，還不包括對外籍員工的中文教學。一般的教學也就罷了，通譯畢竟是門需要對該語言掌握到十分精確的程度，況且妳的年紀也還輕，是因為曾經留學過、或者家庭因素而培養起的嗎？」
「並沒有喔。」這回搖頭的換我：「我只是從小對於語言十分感興趣而已，我是個十足十的文科生，對於教學也不算精通、只是稍微熱心一點而已，除此之外應該也沒有別的優點了。」
「可見妳下了很多功夫。」
「或許吧。」我停頓了會，道：「我不否認我花費了許多時間在語言的練習上，但要說下功夫這點我沒有什麼太大的自覺，只覺得一切都是順其自然。」
「或許妳過於謙虛了。」
我換了個說法：「我以為我的言詞之間已經足以表達我的誠實與誠懇了。」我並未過度謙虛，事實上對於自己過去的經歷和所學的一技之長，我當真覺得沒什麼特別好驕傲的。
他還以淺淺的笑容，而後我們兩個在危克允的秘書引領下走出餐廳坐上了車。
「我能繼續剛才的話題嗎？」危克允所表現的模樣與他即將掛上的頭銜相去甚遠，他使用像是一般平輩的口吻起初讓我感到不甚自在，但現在卻是好上許多。
「請。」
「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夠聽聽妳現場的教學與通譯。」
「不過我與你們公司已經解約了喔。」就算被掀起了面具、露出了容易緊張的本質，我依然抱持著自己職業式的笑容回應：「我會休假一段時間，至於到時候的事情我想等休假結束後再好好考慮。」
他語中的詞彙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個被盯上的獵物一般：「也就是說並不是沒機會的吧？」
「如果屆時我的狀況依然適合繼續合作，我依然會再次簽署約聘書的。」雖然不曉得他知道了多少關於我工作上的定案，我仍決定把陳經理與我的邀約再說明白：「雖然陳經理有說過希望我未來能夠成為固定職員，但我並沒有成為固定職員的打算，因此屆時如果有機會再次合作，我也會採取簽約的方式。」
「是因為不喜歡固定的上班時間嗎？」
我有些遲疑地：「那也是其中一個因素……」
「我前陣子也有與這間分公司的主管們進行過幾次會議和談話，他們都向我極力推薦妳，雖然我並不打算介入公司的人事，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公司那方面能盡量滿足妳的要求。」
我一直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我會一直受到非比尋常的挽留，也因此忍不住如此說道：「對於我這樣的人不會付出過度嗎？公司畢竟不是慈善事業。」
危克允似乎露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正因為是公司，所以才考量了許多商業價值。如果他們都如此考量，那麼虞小姐也不需要妄自菲薄。」
「是這樣嗎？」我不置可否，畢竟一直以來雖然自己似乎真的有努力在學習上，但卻如同我先前與危克允所說的一樣，我並不覺得自己有特別努力、特別厲害之處。每當獲得他人的認可，也總覺得是客套的我只能不斷地維持自己僅有的技能，如履薄冰。
「有時候表現出適當的信心也是一種職業面向的考量。」
我笑了：「是的，雖然這樣說來也是沒錯，但是我更傾向拿出實績來說服他人。」
危克允沉默了一下，道：「果然他們說的沒錯，虞小姐十分適合我們公司。」
「咦？」
危克允道：「我們公司向來也是講求技術與實績的，很多人……我想虞小姐也曾疑惑過為什麼我這樣的年紀也能攀上這樣的職位吧？」
我抱歉地笑了笑，對於自己的好奇心不予否認。
「我大學的時候曾經在網路論壇上寫了關於程式開發的研究文章與心得，恰巧被總公司的研發經理看到，於是便被贊助留學、之後便直接進了公司工作，直接成為正職技術人員。」
危克允簡介起自己的歷史，在我聽來那可是非人領域，畢竟我對理組的事情可謂一竅不通。「因為拿得出成績，恰巧與團隊完成了幾件公司極為重視的案子，這才獲得了升遷。公司的升遷無關乎年齡，這樣的風氣我想在這邊的分公司虞小姐應該能感覺得到才對。」
的確，能夠四十來歲就成為這間分公司第三把交椅的陳經理其實也真不簡單。想到了陳經理日常的應對與我所能窺見的工作片段，我點了點頭，道：「是的，公司的氣氛十分積極。」
「因此如果包含母語能夠精通五種語言的虞小姐能夠來到我們公司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苦笑了一下，原來繞了那麼大的圈子還是在說服我嗎？
危克允道：「虞小姐依照自己的安排與規劃決定就好，我只是暫時代替分公司的人再次表達歡迎而已。」
「還真是受寵若驚啊。」我苦笑著，「還是謝謝你給予我足以考慮的餘裕，雖然說盛情難卻，但我畢竟還是有需要考量的事情。」
「可以冒昧請教原因嗎？」
我沉默了一下，這畢竟事關隱私──雖然我並不特別避諱與他人提及，但一來危克允是公務的對象，另一方面沒頭沒腦地向陌生人提及也十分唐突。「事實上，我自己也還沒理清頭緒……」
危克允的表情流露歉意：「抱歉，這畢竟是虞小姐的隱私。」
「沒什麼，因為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起。」我本來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但或許是那個夢境困擾我已久而我未曾與除了醫生以外的任何人抒發，也因此不自覺地提及：「事實上我被同一個夢境困擾了兩年多……」
我皺了下眉頭，畢竟回想起那樣的夢境並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事情：「雖然是很單調的夢境，但夢中的我一直重複進行相同的行為，直到在夢中意識到自己的徒勞無功進而放棄時才能夠從夢中醒來。」
「虞小姐也求助過醫生了？」
「當然，但一直都沒有明顯的改善，最近似乎還變本加厲……因此我想或許我只是需要一個休假而已。」我帶著自然而善意的微笑望向危克允道：「這也是我無法馬上決定的原因。」
「這樣嗎？」雖然他的臉上還帶著點疑惑的表情，但似乎已經基於禮貌而沒有繼續追問的打算，這讓我稍微鬆了口氣。危克允停了一會兒才道：「事實上我直到前一陣子也有類似虞小姐這樣的困擾……我是指夢境的事情，但是自從半年前決定了職務調動後那樣的困擾就不復存在了，所以我想虞小姐休假的決定或許是正確的。」
話說到了這裡，車子已經行駛到了公司門口，於是我也當作這個話題告一段落，臨去前危克允向我額外多要了幾張名片，這才做了道別。
步行回家後，抱持著酒足飯飽的滿足之意，我在沙發上慵懶地假寐，果不其然又陷入了同樣的夢境。
在夢中的我再次地、毫無覺知地不斷抓取著飛舞的螢光，直到內心空乏的感覺已到達我無法承受的程度後，我才又一次地放任自己讓黑暗的泥淖吞沒。
這天晚上，我窩在電腦前規劃著接下來的休假究竟要做些什麼，恰巧看到了機票的折扣消息，當晚午夜便訂下了一週出發的機票與確認住宿，衝動地展開接下來的旅程。
這天躺在床上，我毫不例外地回想著今日所有的工作流程，確定自己毫無遺漏後，方才安安穩穩地睡去。
※ ※ ※
我在夢中醒來。毫無例外的黑暗是我最初並未察覺的。
我如往常一般地沉溺於與螢光的追逐當中，與往常不同的是那草綠色的螢光顏色逐漸變濃，密度也隨之上升。
然則無論我再如何被螢光包圍，那樣明亮的光芒也無法照亮我周圍的黑暗。
我不知疲憊地追逐著，直到我發覺自己身處黑暗當中，直到我索性放棄了無止境的追逐，直到我在黑暗中躺了下來，任由自己被黑暗的泥淖吞沒。
※ ※ ※
我滿帶疲憊地醒來。拉開了窗簾才發現已經日正當中，而手機設定好的鬧鈴則不知道響了多久。
我渾身酥軟地拿起了手機檢查訊息，無論是出版社那方或者公司那面的工作皆已獲得了最後的認可，這也將我內心的疲憊掃去些許。
簡簡單單地解決了自己的一餐，接下來這個禮拜的日程頗有餘裕地準備了近一個月所需的行囊後，餘下的時間便在書局悠閒地度過，偶爾看看旅行目的的叢書、當然也不忘翻閱最新的語文教材。
我租用的公寓位於商業辦公大樓林立的區域附近，雖然由於商務考量的都市規劃而少有其他便於生活的鄰近設施，但基於通勤上的便利性以及我平常的生活習慣，這樣的地方深得我心。
只須轉個彎道走出便能迎向光明的道路，十分鐘的來往通勤距離即便颳風下雨也不會過於麻煩。
雖然腦中已經忍不住擔心著未來的工作安排，但眼前即將出發的旅行更需要獲得我的注目。
很快的，一週的時間經過。等到我回過神時，我已經搭上了夜班客運前往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