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ed by 
第四章 蜚語
其後，兩人再無交集，而兩棟房子中間相連的那一扇門也從未被開啟過。
偶爾班云遙做了點好吃的、發現點好玩的想要開門呼喊曲美瓊，這才想起曲美瓊早已出國。
班云遙才意識到自己除了工作與休息的時間以外，早已被曲美瓊這位親切的阿姨給占滿，從前工作場合上所受到的欺凌與「朋友們」的落井下石等等不開心的事其實早已離她遠去。
她往前與如今的工作偶爾總得因為劇組拍攝與同國外的客戶在網路上接頭而必須熬夜。
往前的休息時間她還會打開手機看看來自「朋友們」的訊息，偶爾約頓飯局、偶爾分享點日常有趣的所見所聞，直到後來一口氣斷了與那些「朋友們」的聯繫後，她才發現原來過去都被滿滿的虛情所占滿。
長夜漫漫，總是不免想起那些不好的回憶。
卻是在搬來新家並且認識曲美瓊後不久，她不再是只會在休息時間發呆甚至掉眼淚的人。
雖然比起很多人而言，她的人生還沒什麼目標、也沒有特別的追求，但她只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是很幸福的。
只是那樣的想法才剛冒出來不久，當她步行前往附近的文具店補充文具備品時，便被櫃檯架上的八卦雜誌封面給擊得粉碎。
「知名影星宋豫回國，與神祕女性互動親密！」
照片則是前天她的車子停在宋家門口的那張，至於「互動親密」一事也是兩人走出車門換手駕駛後，她站在駕駛座那方的車門前回身取了包包，從裡頭拿出了原本曲美瓊交給她的宋家鑰匙。
從特定角度看來，兩人的身形重合過半，看起來的確過從甚密。
她不動聲色，直到回家後冷靜地打開電腦查詢消息。
幾張照片都以宋豫學為主體，甚至是從他回國的那刻就被盯上──
在他回到宋家的三週間，包含他請家事公司與裝潢公司清掃並重新粉刷家中布置等事都報導得十分詳細，甚至幾次他驅車戴著曲美瓊出門辦理行政手續也都被拍了下來。
至於更多報導「去蕪存菁」，僅挑選眾人應當在意的消息，並沒有過分著墨在他與曲美瓊的母子身分，直介紹宋豫學為朋友義氣前進演藝圈，而後出國接班家族事業云云，將其形象塑造成一位不可多得的高材生，隨後筆鋒一轉，立刻談及他的私生活，言及他送母親出國後便在國內定居。
班云遙覺得有些可怕。
他們甚至在機場、在休息站時便已經被跟拍，而他們竟懵然未覺。
曾經耳聞狗仔厲害的她只覺得不舒服。
當年逃離那圈子，也在於那圈子裡的口無遮攔，動輒則有「知情人士」、「親近友人」爆料，實則半數都是道聽塗說，卻是這樣半真半假的消息最後只會越演越烈，像是拋磚引玉一般，一顆顆真真假假的石頭丟進湖水裡起了醒目的漣漪，而那波紋直達岸邊時，便會成為能夠噬人的海嘯。
那時，關乎班云遙的傳言就是這樣越演越烈，也好在她自始至終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因此當她離開劇組以後，那些不堪入耳的謠言也隨之平息。
只是這回被盯上的對象是宋豫學，曾經當紅一時的演員。
若以常理而言，沒繼續在銀光幕前的演員只要忍一時便能風平浪靜，但所謂的八卦媒體雜誌就算不針對影星也會針對企業家等知名人物，宋豫學的身分無論是否退圈都是他們的目標。
宋家的家族企業並不大、人員不多，但做的是旅遊投資與退休度假村開發等休閒產業，比起產業末端的投資建設，更像是媒合仲介或者顧問公司，在世界各地都有關鍵據點的宋家由於趕上了投資銀髮族的熱潮，近來也算是媒體新寵。
身為宋家一分子的宋豫學雖然不是接班人、也不是排得上號的大主管，但總歸是宋家子弟，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關注。
班云遙是在近三個禮拜才曉得宋家的家族企業是這個樣子的。
她與曲美瓊的交流從不涉及個人背景與過去，因此曲美瓊在班云要遇上陳助理後也才知道班云遙過去具體上受過什麼樣的傷害、而班云遙也才曉得原來宋家伯父的工作就是跟著自己身為董事長的大哥一道打拚，有著第二負責人的頭銜。
班云遙緊盯著電腦螢幕上頭拍攝到自己的照片，雖然刻意做了模糊處理，連帶周邊的景物都被異樣的照片噪點給模糊，但若是住在附近的人肯定會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裡是安靜的住宅區、並非鬧區，因此曝光的機會相對較少。
班云遙想了許久，終究決定打開那扇門喊人。
由於兩條街背對背的樓房間隙從排頭至排尾早被爬牆虎布滿，位於中間的宋家與班家的改建根本不會讓人發現。
宋豫學不一會兒便來迎門，問：「怎麼回事？」
班云遙亮出了自己預先準備好的手機畫面：「你有看新聞的習慣嗎？」
宋豫學皺起眉來，在班云遙的默許下接過了她的手機快速滑動了整篇新聞，他將手機交還回去後，道：「對不起。」
「這不是你該道歉的事，更何況他們就算想再拍也拍不到我。」班云遙完全沒有與宋豫學進行額外交流的打算。「只是跟你說一聲罷了！」
宋豫學覺得班云遙的最後一句有些欲蓋彌彰，但聽得她說起「他們就算想再拍也拍不到我」的這一句卻覺得莫名的不爽快，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後頸，這才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可是……妳做的那盤炸肉很好吃。」
班云遙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先是一愣，而後忍不住笑道：「我們兩家相連，真嘴饞的話買了食材回來做也不會有人發現啊！」言下之意，也沒有糾結在兩人之間的交流本來便少之又少的事。
縱是宋豫學腆著臉開口要求、而班云遙也應下，無論是宋豫學買又或者班云遙買，總歸做好菜後只要打開這道門便能共享食物，外頭的人怎麼樣也都想不到。
宋豫學看了一眼門框，忽地說道：「那時候家事公司來的時候，這扇門沒開過，但是裝潢公司……」
班云遙立刻僵了臉。
當初在宋家整理清掃內部的時候，班云遙並沒有打擾，但裝潢公司來的時候倒是讓曲美瓊和宋豫學母子倆從這扇門搬了簡單的行李進來住上幾天，期間雖然沒曾頻繁往來，曲美瓊卻曾經出入過兩次。
宋豫學是沒有露面，但還是有風險的。
一會兒，班云遙嘆了口氣，道：「隨便他們！反正我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
宋豫學也覺得應當如此，如果有人想要拿照片威脅或者以更進一步的消息訛取金錢，那麼他也定會收到消息，屆時還能有些途徑足以解決。
「怎麼這麼快就看開了？」
班云遙一愣，接著忍不住笑道：「怎麼，難道我應該要戰戰兢兢嗎？」
宋豫學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但仍說道：「我……可能想起妳以前好像都是忍氣吞聲的樣子。」
「是啊！現在不也是束手無策、忍氣吞聲的狀態嗎？」班云遙笑了笑，就像是明白宋豫學顧忌著什麼，晃了晃手機道：「但是事情好像暫時沒有嚴重到需要我難過的地步，更何況……像是以前，我最難過的並不是那些職場上的欺凌，而是自認為是朋友的人對我落井下石的事，所以這等小事目前還影響不了我。」
「那就好。」宋豫學也跟著笑了笑，又道：「對了！要不要留下我的手機號碼？」
「噯？」
「明天開始我會正常往公司上班，如果妳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找我。」宋豫學說了這麼一句，忽地又有些不自在：「像是幫忙買菜或者……有什麼我可以順手幫忙的事。」雖然班云遙口口聲聲說影響不到她，但他總有種負罪感。
與從前在事後發現自以為是的自己造成她實質上的麻煩一般，而他不能一錯再錯。
「巷口就有超市……」班云遙忽地想到兩人住家對外究竟隔上一條街，巷口的那間超市或許同時也是宋豫學的必經之路，想起今日看見的八卦新聞，她終究是答應了下來：「這陣子方便的話，就麻煩你了……至少，等風頭過後再說。」
宋豫學看著她懂了自己的意思，又開了句玩笑道：「我把我媽一個人騙出國，回頭她可能還會打視訊回來教訓我，到時候妳幫我擋著點。」
班云遙想起在機場時看見曲美瓊那震驚的神情，不住又笑了出來。
在過去三個禮拜間，他幾乎未曾看見班云遙笑得如此開懷，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反差，他心裡頭對待班云遙的想法悄悄地發生了質變，直到最後竟在心底產生了略酸、略麻且近乎狂喜的雀躍之意。
他示意班云遙將手機給她，一口氣輸入了工作用手機、私人手機以及辦公室的分機號碼，自然也沒少輸入上禮拜新換上的宋家家用電話與宋家在國外的電話，最後又在輸入了自己的公司與私人電子信箱後才交還給班云遙。
班云遙愣愣地看著他一筆筆輸入的電話號碼，突然有種宋豫學正將他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告知自己的感覺。
宋豫學看見班云遙還沒來得及重新斂起的表情，自然地笑道：「我們是鄰居嘛！」
班云遙的神情還有些恍惚：「是，是鄰居。」
宋豫學又補充：「應該也算是朋友？」
班云遙一愣，又想了想自己與曲美瓊的關係，自然也沒忘了回顧宋豫學以前那清白得過分的風評，最後鄭重地點頭：「算是朋友。」
宋豫學的目光忽地幽深，卻也在心裡頭告誡自己適可而止，又道：「妳撥個電話給我的私人手機讓我記錄一下，今天就不吵妳了。」
「是我先找你的才對。」班云遙還是很清楚是自己先叨擾了他，當場也二話不說，直接撥了宋豫學的手機號碼，又道：「我用私人門號撥給你，這支號碼知道的人不到十個，麻煩保密喔！」
宋豫學應了下來，兩人今日的交集也算暫且結束。
晚飯前，宋豫學二話不說打了電話過來自告奮勇地要買食材，而兩人竟也就在班云遙的家裡一道湊合了一頓。
班云遙意外地發現，比起自己那樣隨隨便便的烹調手法，宋豫學會的菜式雖少，卻個個意外地講究，竟讓她有幾分自慚形穢，當下也暗暗想著往後得多學點菜餚才好，省得讓他笑話。
八卦雜誌上的風波果然在幾波熱炒後便被當紅的歌星與企業家等新聞給蓋了過去，但兩人卻也將兩個禮拜以來的習慣固定了下來。
班云遙除了偶爾必須的外出，食材部分都交由宋豫學購買，自己則負責料理。兩人總是共進晚餐，甚至偶爾早餐也會一道用，而那道連接兩棟樓房的門也逐漸開始形同虛設，班云遙甚至有回往宋家的廚房借一回調料，知道宋豫學為了進出方便且避免忘記帶鑰匙，已經將會自動上鎖的門插上了鑰匙，從自己這方可以隨時進出。
班云遙曾問他這樣究竟不好，但宋豫學聽了只是哈哈笑了幾聲，說道只要班云遙那邊不遭小偷，他家也會很安全。
又，兩人並不是會與鄰居打交道的性子，因此在這靜謐的住宅區裡也位曾有什麼風言傳出，總歸一切似乎都暫歸平靜，直到又一回班云遙在便利商店看見了八卦雜誌上的標題為止──
這回沒有她，只有宋豫學推著購物車在超市購買食材以及拎著一袋食材與公事包回家的照片。
八卦雜誌的封面寫著：「金屋藏嬌？影星宋豫退出銀幕後成為賢夫？」
真的事沒事找事！就算是一般人也會在家自炊吧！特地上了這樣的誘導性標題是怎麼回事？
班云遙抿了抿嘴，心中有了點不妙的想法，正想如上回一般要回家再查詢新聞時，無意間聽到在後頭排隊的情侶說道：「欸你看！又是這排房子！這是不是在附近啊？」
「對啊！妳不是很喜歡宋豫嗎？要不要去看看？」
「不要，我現在最喜歡的又不是他，只是沒想到他竟然住那麼近！」
「是啊！我以為明星都會住豪宅，沒想到是這種老社區……」
勾肩搭背的小情侶聲音隨著自動門關上而沒再傳到班云遙耳邊，班云遙沒注意到自己是蹙著眉頭回到家的，卻在要轉入巷口時發現有陌生的路人正要往宋家的那條街轉進去。
這頭是純住宅區，也不是什麼重要幹道，平常車輛就已經夠少了，更遑論轉入巷子裡的行人多是這頭的住戶，像那樣的生面孔少之又少。
班云遙決定提前發通簡訊給宋豫學，要他今天回家時注意一下。
晚上，宋豫學依然毫不猶豫地從兩戶相接的門處過來。
兩家門戶底端的連接從外頭是無法看見的，是以兩人也是心安理得地繼續往來。
「阿豫，他們怎麼又突然盯上你了？」這陣子以來兩人的關係已然近了很多，正式稱上一聲「朋友」也不為過，兩人也連帶著會稱呼彼此的暱稱。
「可能是最近……有部戲要重新翻拍的關係？」
班云遙呶了呶嘴：「搞不好是沒新聞報。」
宋豫學嘆了口氣，道：「最近公司裡的人也在問我，還真有點麻煩。」
班云遙玩笑也似地說道：「你現在不是這裡的大頭嗎？他們也敢問你啊？」
宋豫學無奈地笑道：「就算是我那個被定位為接班人的堂哥，剛上班的時候還會被霸凌，我這種只是小主管級別的小角色哪還能耍威風？」
班云遙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未來老闆也會被職場霸凌？」
宋豫學應聲道：「他就是人太好，到最後同部門的人都把事情丟給他，左右都是自家的事，再加上那時候他又想快點學成，自然是任勞任怨。我伯父也想說這是對他的磨練，只要整體工作有做好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究竟是家族企業，基於親情與責任的雙重壓力而總是難以逃離，更何況若是往外頭找工作，也不見得有這麼願意栽培自己的上司，總歸是利大於弊。
宋豫學說完了話才發現自己仍提著那袋食材，便將它放到了一旁的流理臺上。
班云遙順勢湊上前查看，而後不住笑道：「怎麼買這麼多？難道想要避難？」
那裡頭不但有新鮮肉菜與牛奶，還有不少能即食的乾糧，如麥片、蘇打餅乾等等與麵粉。
班云遙翻了翻，還發現裡頭有沖泡式茶包。
「本來也沒想買這麼多的，但是……」宋豫學不好說，既然八卦雜誌上頭寫著「金屋藏嬌」，那麼他就想讓他們看看什麼叫足不出戶、拍不到新聞。「再過幾天就要連假，我往公司請了幾天假在家上班，想說多買一點、也省得出門。」
班云遙以為他又要避風頭，又道：「不如換我出門吧？反正我偶爾也會出門買個調料或備品。」
宋豫學看著她正一個個將食材與食品從袋子裡拿出來分開放置，也跟著湊上前去搭把手：「也行，但是我們得把這些給消化完。」
「好呀！」
班云遙的臉就在自己跟前，長而卷翹的睫毛在宋豫學面前顫動，他斂起眼來好一會兒，終究是決定將心裡頭再次升起的異樣壓了下去。
他還想維持這樣的關係更久一些。
直到她不是因為與自己言談而笑，而是能在看見自己的第一時間便笑逐顏開；
直到她不是為了有事才傳訊息給自己，而是有什麼新奇的想法或發現也能與自己分享。
他相信這樣的日子不久便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