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圓糰_短篇小說_長夜不渝

【小說】長夜不渝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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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心意

  對於宋豫學的「溫和」,班云遙並不是感覺不到。只是她總覺得那或許是來自宋豫學曾與自己提出對過去曾莽撞地「伸張正義」一事所造成的負罪與補償心理又或者來自幾次曲美瓊遠洋而來的叮囑、要他們倆能夠守望相助的緣故。

  更何況後來又有八卦雜誌牽連一事,宋豫學對於雙方家宅安全自然更加謹慎,隨後兩人一道固定用餐也是自然而然,更何況兩人都算是獨居,一道用餐也省事多了,不是嗎?

  班云遙認為僅憑如今的關係稱上一聲「溫柔」與「在意」根本是臆想。

  人生能做的事有多多,這樣胡亂猜測只會平白無故地煩惱,何必呢?

  班云遙全然忘記稍早被班云遠那麼一鬧,自己也開始不好意思的事情來。

  姊弟倆在廚房收拾時,邵家兄弟和宋豫學正在客廳聊天。

  班云遠像是將一年來與班云遙沒說完的話一般說起球隊的種種,多少也關乎球迷們所好奇的「更衣室八卦」。班云遙為了弟弟而開始學會看球,甚至還付費買了國外的電視頻道熬夜觀看地球另一端的球賽,因此班云遠口中的球會消息她多少也比常人了解些,很快地便與班云遠聊了開來。

  隔日是休假日,邵家兄弟二人與宋豫學相談甚歡,索性在這裡住了一晚,隔日便將班云遠給拎回相熟的各家去走親戚,而班云遙則因為有工作在身而沒跟上。

  中午,宋豫學在班云遙的允許下直接進了班家,在班云遙與案主的會議進行的途中做好了一餐輕食等著。

  班云遙從辦公室下樓後,看見的便是宋豫學在餐桌上一面看著平板電腦裡的新聞,一面往門口這頭瞄的模樣,見班云遙下來,立刻露出了笑容,道:「昨天聽阿遠說了他們球隊的事,我查了一下,沒想到以前我在歐洲時竟然看過他踢球。」

  「噯?真的假的?」班云遙伸手撫了撫微濕的鬢角,忍不住笑道:「他國中才畢業沒多久就被我慫恿出國,一直在青年隊混到前年才開始有在一線隊亮相的機會,你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那大概還是他在青年隊的時候。」宋豫學將平板電腦放在一旁,這才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剛被我伯父發派業務部的兼任業務不久,有位客戶是當地人,特別支持當地的青年隊伍,又說我們國家並不盛行足球,定要我們好好看看他們基層球隊的耕耘精神。」

  班云遙笑了出來:「我能明白!從前我表哥讓他學妹轉介給我的翻譯工作也是,那客戶是阿根廷人,可以說是真正的足球狂熱者,為了留住那位客戶還有拓展市場,我不但學了拉美西語,還惡補了不少相關術語,總算也是拉住了那名客戶。」

  桌上一人一只的沙拉碗裡頭有幾種生菜、玉米粒、少許切碎的番茄丁與水煮蝦仁和小章魚,搭配上和風沙拉醬以及一旁的切片全麥麵包,看起來十分高檔。

  班云遙見宋豫學帶著笑意看著自己,心裡頭驀地升起幾分忸怩,又轉移了話題道:「每次看你做的菜都覺得光是看著就很好吃啊!」

  「我也只能做做那些不用掌控火候的餐了……妳應該餓了吧?先吃吧!」

  宋豫學與她一道吃飯時,從未這樣說過。

  班云遙心裡覺得他有話要說,卻也靜靜地用餐。

  飯後一杯果汁是他的習慣,而班云遙不知道何時也被他感染。縱然兩人也有不一道共進餐飯的時候,她也開始會榨一杯柳橙汁或者其餘果汁作為一餐的結尾。

  依然是兩人合力收拾了桌面與餐具。

  班云遙莫名地跟著宋豫學的節奏重新在餐桌邊坐了下來,又看著宋豫學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心裡頭也莫名地忐忑起來。

  許久,宋豫學似乎在斟酌幾晌後才決定開口,道:「昨日我與妳兩位表哥聊了不少……」

  尤其是與班云遙的二表哥邵鴻宇,他的話犀利又直指人心,甚至毫不客氣地說道他藉由兩家格局之便與班云遙往來,乍看之下是徵得班云遙允許的堂堂皇皇,實則來往在外人所不知的通道之間根本是鬼鬼祟祟、是極其傷害班云遙的事。

  邵鴻宇一下子便問出了宋家當年根本沒曾隱瞞打通兩戶牆壁的事,又知道宋家最近也曾有家事公司與裝潢公司出入,當下便立即指明這件事的不得體,還要宋豫學以成年人的角度思考這樣的往來是否合理。

  宋豫學自然因為自知理虧而沒有辯駁,隨後邵鴻宇話鋒一轉,又問及宋豫學究竟是否真心──無論是真心想與班云遙往來,又或者想更進一步地與班云遙交往云云。

  邵鴻宇說道,宋豫學從前的莽撞與近期因八卦雜誌而對班云遙的負罪感根本只是自許悲劇角色的自我滿足、丁點兒也不會對大局有所影響,又以同為業務的身分告知宋豫學,他應當懂得什麼才是自己的目標、自己的追求,其餘如同少年少女的多愁善感只要留在過去便已足夠、不需要拿出來反覆演繹。

  宋豫學這才了解幾度從班云遙口中聽得她兩位表哥的「厲害」所言非虛,更了解為什麼班云遙說起若非他們之間的親戚關係、還真想往邵鴻宇臉上狠揍一拳的想法──那般說詞還真不誇張。

  有人初次見面就這麼笑容滿面地對人說出如此直言不諱的語句嗎?

  宋豫學還真懷疑為什麼邵鴻宇能活到現在而沒曾被人海扁過。

  他真開口問了,也當真沒有。

  邵鴻宇意味深長地對他笑了笑,說道什麼病得用什麼治,像是對自己這種想多了而後自顧自腐朽的朽木,一把斧頭劈壞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更何況他直言自己就算想做些什麼、肯定會因為班云遙而選擇不動手。

  很遺憾,邵鴻宇全說對了。

  其後,宋豫學更從邵鴻守口中知道了兄弟倆與班家姊弟二人當真要好──幾家的父母大多看得開、沒對孩子們看護過緊,這樣讓從小玩一塊兒的孩子們彼此之間自然而然地發展出更進一層守望相助的情誼,是以邵家兄弟對班家姊弟來說是不但如同兄長、更有幾分監護人的意思在。

  「我覺得兩位表哥說得對,我們究竟是兩家,這樣私下往來似乎不太正確。」

  班云遙一愣,也隨即想起了兩位表哥昨晚睡前曾來找自己提過這麼一句。

  宋豫學定了定神,道:「我沒有想這麼深,但我只是……單純地想和妳在一起,我覺得與妳在一起很輕鬆、很愉快。」

  班云遙也同意這點:「你是我難得聊得來的朋友。」

  「我原本也是這麼認為的。」宋豫學知道她誤會自己的意思,卻也曉得這些是必要的開場白,又道:「但我發現如果只是一般的朋友,我並不會有想要與對方朝夕相處的感受。」

  班云遙一愣。

  宋豫學看著她澄澈的雙眼,認真地說道:「我想與妳一直在一起,可以嗎?」

  班云遙傻住了。

  許久,她才期期艾艾地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宋豫學無聲地笑了,一會兒又道:「妳願意與我交往嗎?」

  她下意識地想後退,卻發現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椅子腳摩擦地板發出了點聲音,讓她感到有些窘迫,卻在好不容易從慌亂中回神,問道:「為、為什麼是我?」

  原因他方才都說過了,但經過一場告白後,原本鋪陳的前言反倒是都被「交往」二字所擊出腦外。

  「因為我喜歡妳。」

  簡單而直白的幾個字讓班云遙感到自己的臉頰迅速升溫,她的腦子糊成一團,沒曾想過會有被人告白的這一天。

  她還記得自己國中與高中時都曾被告白過一次,但那時的她一心苦惱著課業與代替在職的父母照料幼弟的事而沒曾放在心上,至於大學以後除了讀書以外更有書寫劇本的額外工作,讓她幾乎拋棄了同儕們所能享受的娛樂,也未曾如他人一般擁有所謂青春年少的綺麗時光;

  再更後來離開了幕後編劇的工作,便開始忙著進修與被動地篩選過一輪友人,直到現在因為工作性質之故都未曾有與人往來的機會。

  卻不想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宋豫學才相處一個月餘便與自己告白。

  她斂起眼來不說話。

  宋豫學就這樣靜靜地等著她,看著她垂下的睫毛在光線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而他也頭一回光明正大地端詳著班云遙的外貌。

  五官端正、皮膚白皙,一雙宛若會說故事的眸子雖斂了起來,但柔和的輪廓與隨著吊扇而飄動的幾縷碎髮彷彿讓她整體給人的印象更為鮮明。那是文靜中帶著幾分活潑與自信,雖則外觀並沒有多加修飾齊整,但更顯得自然大方。

  班云遙每回在辦公室內為進行視訊通話或會議,都會將自己妝點得十分專業,但一旦走出辦公室後則會趕忙回房間卸妝,再次以平常的模樣出現──宋豫學是沒曾聽班云遙說起,但他早猜到臉頰與鬢角總時常微濕的班云遙肯定時常洗臉,而洗臉的原因也定是上妝與卸妝的因素。

  他其實是細心的。

  只是過往未經社會琢磨的高傲性格讓他總不願放下姿態觀察一切,而如今班云遙迅速地在他的心中占據一隅,自然也讓他投入了更多的注意力。

  比起頂著妝容出現在他面前,他更喜歡看到班云遙如此自然隨興的模樣,如此一來他會感覺到班云遙距離他更近、再更近。

  許久,正當宋豫學以為班云遙要給出答覆又或者說出相似於給予時間等的話語時,班云遙開口問道:「若是交往,會做些什麼呢?」

  是啊!若是交往,會做些什麼?

  大學畢業並服完兵役後便簽約投入演藝圈,約滿退出後便直接到國外參與家族企業並一面進修研究所課程。且不提從前因為家庭的栽培而幾乎少有空閒時間,後來在演藝圈內厭惡高壓環境以外的紙醉金迷,其後更是工作與進修學業兩頭燒而無暇念及風花雪月,如今班云遙這問題一問還當真難倒他了。

  學生時代的他也曾有過暗戀的女性同學,但那樣的喜愛僅止於遠觀、並沒有讓他更進一步地行動,如今想起一般情侶交往時會共同進行的活動也是懵懵懂懂。

  「怎麼會這樣問?」宋豫學決定以問句多爭取一點思考時間。

  班云遙赧道:「我、我沒交過男朋友。」

  宋豫學無聲地苦笑了一下,道:「我也是,但是……我想或許就像現在這樣,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起吃飯,甚至一起約會、出門遊玩……」

  班云遙低聲道:「那與現在有什麼不同呢?難道現在不是光明正大的往來嗎?」

  宋豫學愣住了。

  好像還真是如此。

  班云遙抿了抿嘴,道:「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提及『交往』二字──或者說如果我們交往了,那就是對既有關係的破壞,如若往後想要退回原來的樣子,也沒有辦法了。」

  宋豫學的目光沉了沉。

  這是婉拒的意思?

  班云遙看了他一眼,復又斂眼道:「從前我與你並沒有交集,會有今天的關係多還是拜阿姨所賜,如若往後我們有了磨擦、有了都不願妥協的部分、甚至是因為……種種因素而分手,那我……我會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曾經友好的鄰居關係。」

  「對妳而言,什麼是不願妥協的部分?」

  班云遙擔憂他生氣,腦子裡轉得飛快,道:「例如我無法容忍背叛、甚至無法接受對方有過分要好的『知己』;也例如對方必須要接受我將阿遠甚至是兩位表哥的關係看很重之類的,他必須能與我的家人們處得好。」

  「還有呢?」關乎這兩點,宋豫學也是這般認為的。例如他的堂嫂有兩位從幼稚園起便一塊打鬧到大的「兄弟」這點,他的堂哥能夠接受,但若換作他,恐怕醋都能喝一缸了。

  班云遙想了許久,終究是搖搖頭,道:「我還沒細想。」

  「剛才妳說的兩點也與我相同。」宋豫學停頓了一會兒,又道:「我喜歡兩人輕鬆自在的模樣,同時是情侶、是朋友、也是玩伴;我幾乎不曾與人吵架,如果選擇沉默、代表我正在思考而非放縱彼此的關係降到冰點;我不喜歡輕易建立關係、也不喜歡輕易放棄人與人的關係──其實我考慮了許久,如果不是想與妳長久地走下去,這些話我不會與妳說。」

  「也有我表哥的關係?」

  宋豫學無奈地笑了笑:「他們算是推動我的最後一個原因吧!我本來不想那麼快說起,就是擔心……擔心嚇到妳。」

  「在你的印象裡,我很膽小?」

  「也不是。」宋豫學低下頭來一會兒,這才重新擡起頭來說道:「我是認真的,所以我也擔心妳會拒絕。」

  「如果答應會怎麼樣呢?不答應、又會怎麼樣呢?」

  「如果妳拒絕,我想彼此都是成年人,還能夠決定該怎麼往來,是要變成單純的鄰居又或者維持在朋友狀態,總而言之我希望妳怎麼舒心怎麼過,我也會盡可能地收心;至於如果妳答應了……」宋豫學想了想,道:「我希望將妳放在我未來的每段規畫裡,永不缺席。」

  班云遙忽地按著桌面站了起來,宋豫學仰頭望著她,看見她的眼底閃爍著光芒。

  「我答應!」

  說完這三個字後,班云遙便飛快地離開餐廳往樓上跑去。

  宋豫學甚至能聽到那慌亂的腳步聲與班云遙回房間後房門關上的聲音,他不住失笑,心裡頭也同時湧出酸酸甜甜的滋味。他再次拿起原本擱置在一旁的平板電腦來,繼續看著還沒看完的新聞。

  天快黑的時候,班云遙才悄悄地走下樓,意外地發現宋豫學改到了客廳處開燈看著書,書籍是她放在客廳書架上、只要是客人都能隨意取閱的書,這當中除了自己購買的書籍外,還有不少是在大學期間曾頻繁參與讀書會的二表哥邵鴻宇的友情捐獻。

  宋豫學捧著的那本書正是前陣子邵鴻宇友情捐獻的書籍,是班云遙只翻過一次便束之高閣的《如果你能看見我眼底的悲傷》。

  裘殷是一位英年早逝的女性作家,生前作品十分豐富,寫作題材也非常廣,雖則因其創作的多元性而曾有鼯鼠五技而窮的批評,但無可否認的是她有不少作品走向國際,甚至被改編成各種體裁的藝術創作形式。

  而這本《如果你能看見我眼底的悲傷》則是她過世後,出版社從裘殷電腦中與友人手中收錄了她未曾來得及交出的遺稿與曾為了友人而創作的作品,並以她手寫遺稿詩句命名的作品,裡頭多是如信件一般的文章,是由單方寫給另一方的書信;

  這部作品被出版社編纂成幾個部分,巧妙的安排讓整本書的氛圍呈現出魔幻寫實的意境,足可見裘殷在出版社編輯心中的分量與出版社的用心。

  班云遙不喜歡這樣的作品,只覺得這本書裡頭的每篇短篇文章都能直指人內心最脆弱的部分,尤其是當年在她遇上難以忍受的職場霸凌時曾翻閱了這本書、企圖轉移注意力,卻被裡頭洗鍊的文字割得心頭血肉淋漓,在夜半不住痛哭失聲。

  後來她想著,不愧是邵鴻宇推薦的書,跟他本人的言詞一樣令人難以招架。

  宋豫學眼角餘光看見班云遙略帶遲疑地走了過來,毫不猶豫地放下了書籍朝著她笑道:「我以為妳不吃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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